品读｜活出自己的一片天
*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3期内容
前两年，在柳州，我特意去吃当地朋友推荐的生榨米粉。走出宾馆时已经是下午1∶30，米粉店的老板正在门口的石钵里舂米粉浆，整条街都是“咚咚咚”的舂击声，如同巨人的脚步。老板转头看到我，忙说：“稍等一下，刚舂出来的粉浆做粉，口感最滑爽。”
当望见我手上拎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猪肝和猪肉时，他笑了：“看来您吃生榨米粉是行家啊。快到我的厨房去，自个戴紧口罩，换上围裙，将配料炒出来吧。”
——没错，这生榨米粉最有趣的，就在于浇头由顾客自备。等我把猪肝卤好，肉片炒好，舀入砂锅时，老板的生榨粉浆也准备就绪了。经过千锤百击，注入了纯净水的籼米粉浆，展露出奶油一般的质地。
老板舀起一勺放进不锈钢压勺，吊起在大锅中央上方，开始动手压粉。只见他像推太极一样使出绵绵的力，悬空的压勺在热气腾腾的水锅上方扭动着，底部如莲蓬头一样的细孔漏下白色的粉浆，摇曳着摆荡，落进沸水里一烫就定了型。
每过三四秒钟，老板就要转换一下漏勺的方向，保证米粉浆准确无误地落入沸水里，而不是摞在先前已经成型的粉条上。
细细的米粉条，只烫煮两三分钟便浮到水面，被老板捞起舀入我刚刚煮好的配料中。我从砂锅里捞取晶莹剔透的米粉条嗦吃，出了一身的细汗。
古镇正在午睡中，一条长街都没有人。老板做完我这一钵米粉，还守着店，等不知在哪儿的下一拨客人。我问他：生榨米粉的保质期短，等生意是不是也很焦灼？
老板又爽朗地笑起来，引我走到了店铺的尽头。在通往他家住宅的连廊上有个操作台，上面不仅挂满了葫芦，还放着盛漆的器皿和一些柔软的棉布盒，以及很多小巧玲珑的漆盒。老板告诉我，他最近迷上了大漆工艺，就是给葫芦和木盒子上天然生漆，使之成为光彩照人的艺术品。
上漆是个极需耐心的活儿，一个暗哑的葫芦，上十几遍漆才能呈现出光芒。每上一遍漆，都要两天的时间阴干；待漆面长牢，还要反复打磨，平整之后才能继续下一道漆。这样缓慢的上漆与打磨，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既安抚了米粉店老板做生意的焦灼，也填充了他等客的时间。有时他过于沉浸，浑然忘我，以至于门口来了客人，都要邻居跑来吆喝。后来，他干脆在门口的招牌旁边挂出个可爱的小幌子，上面写着：走到店里头，喊醒梦中人。
同样等客的，还有我家附近卖菜的陈姐。她跟老公一起做生意，盘了一个不到15平方米的小门面，像一节火车的车厢般又窄又长。
陈姐是一个勤快女人，无论早晨还是傍晚，都会看见她双手翻飞，不是将一把把青翠诱人的蔬菜排放整齐，就是忙活着提供精细加工服务——她会将早春的芦蒿、豌豆尖、马兰头等蔬菜快速掐好，分放在面前的几个小菜篓里，让那些匆忙来去的年轻人方便买了净菜赶紧回去做饭。
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在成家立业的关口上，所以陈姐五十多岁了还在生活中奋力爬坡。每天，菜汁都将她的指头尖和指甲缝里染得乌绿，最后氧化成黑色，让她的手看上去如同戴了双黑手套。
虽然辛苦，我却从未在陈姐的脸上看到过怨天尤人的神色。她那双皲裂粗糙的手，除了理菜，还养着蝴蝶兰的花苗。两年前陈姐发现，就在离小店不到500米的地方，有一个相当大的花卉批发市场。批发蝴蝶兰的老板每进一批货，都会剔出几盆“残次品”——它们有的是在运输途中被折断了叶片或者花枝，有的则是花快要开败，卖相不好了。总之，老板会以10块钱的低价出售它们。
陈姐便去捡漏，买3盆老板还再送上一盆。陈姐在收银台旁边搭了花架子，一有时间就伺弄那些花苗。也许，所有的植物都有灵性，在陈姐的精心照料下，那些几乎被遗弃的蝴蝶兰们慢慢长出了新的叶子，抽出了花梗。前来买菜的人，看到后都啧啧赞叹。
有一天我去买菜，看到陈姐正忙着打包3棵蝴蝶兰，它们都已经长出了高低错落的花苞。原来，爱养花的陈姐在网上结交了一批花友，她要将自己的得意作品赠送出去。
相熟的人笑她：“您这辛辛苦苦地图个啥？”陈姐笑道：“就图个快乐呗。”是啊，每天凌晨4点就要出去进货，一年超过350天都在劳作，陈姐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无垠的大海中泅渡，而间或伺弄蝴蝶兰的那些小小片段，仿佛是大海中偶然露头的礁石或者小岛，让精疲力竭的她爬上去歇了歇脚。而且，在那礁石或者小岛上，不仅大海的动荡汹涌暂且离去，她还能欣赏到日出和彩霞，听到海鸥的欢叫。这种难得积蓄身心能量的机会，冲抵了她在无尽泅渡中的损耗。这也是她在母亲、妻子、菜贩等角色之外，活出自我的小小契机，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至关重要。
作者：潇湘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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