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尝到阳朔啤酒鱼,是在西街转角那家爬满三角梅的老店。店主将白瓷盆端上桌时,红亮汤汁仍在咕嘟冒泡,鲜椒段在汤里沉浮,犹如漓江上漂流的竹筏。
掀开盖子的刹那,视觉便先醉在啤酒的醇香里。草鱼段浸润在酱色汤汁中,鱼皮炸得金黄微卷,像是被春风揉皱的江水。青白蒜瓣如同江岸鹅卵石,暗红的干辣椒星星点点,最妙是那撮翡翠色的芫荽,恰似遇龙河畔摇曳的凤尾竹。鱼肉入口的瞬间,啤酒的麦芽香早已渗入肌理,将草鱼的土腥气化作香气。齿尖轻触即散的嫩鱼肉,裹着若有似无的酒花香,恍惚间竟尝出三分桂花蜜的清甜。
后厨飘来的香气引我探头张望。透过“明厨亮灶”玻璃窗,我看到灶台上三口铁锅同时烹饪,师傅正用长柄勺舀起滚烫的汤汁,手腕轻抖间,棕褐液体拉出金丝般的弧线。“啤酒要分三次加咧,头道酒浇淋鱼身,去腥;二道酒淹没鱼身后文火慢煨,入味;三道酒临出锅前淋入,吊鲜。”师傅说话间将炸得酥脆的干辣椒撒入锅中,油星溅起的刹那,整个厨房都笼罩在浓浓的香味里。
鱼段入锅瞬间,皮肉接触滚烫锅壁形成焦化层,如同给鲜味穿上锁甲。师傅说这叫“三翻九转”,每面煎足后翻动三次,干辣椒要在菜籽油里炸出“虎皮纹”。山黄皮、八角、花椒、芫荽……这些料在炖煮中形成层次分明的香气:初闻是焦香,细品有果酸,回味带草木清冽。
在阳朔,老师傅挑鱼常有“三不看”:鱼眼浑浊的不看,鱼鳃暗红的不看,鱼尾僵直的不看。常选漓江支流中大小适中的草鱼,那种在江流中锻炼出的紧实肉质,既能锁住汤汁又不失弹性。
活鱼现杀后需用竹刀刮鳞,铁器会激发鱼腥。剖鱼时保留腹部脂肪层,这是天然的“鲜味胶囊”。切段讲究“两指厚、三指宽”,过薄易碎,过厚难入味。老师傅的刀工如漓江竹筏划水,刀刃斜切入肉三分,既不断骨又保完整。
菜市场卖鱼的阿婆告诉我,本地人做啤酒鱼要用遇龙河边的香茅草垫锅底。这种看似随意的搭配,实则是祖辈传下的智慧——香茅既能去腥,又不会抢了啤酒的麦香。装盘时要配青花粗瓷盆,说是粗陶能存住三分锅气。
离店时雨已停歇,西街的霓虹倒映在积水里,恍惚又是另一锅沸腾的啤酒鱼。舌尖残留的微辣提醒着我,这道菜的灵魂不在菜谱的条条框框里,而在漓江渔火映照的灶台前,在那份将山水灵气酿进寻常食材的执着里。或许正如江上渔歌,看似信口哼来,实则浸着千年烟雨。
如今,身处北方的我每当揭开砂锅炖鱼,总会想起阳朔潮湿的空气里,那缕裹着酒香的炊烟。它不似江南菜的精致婉约,不比川湘味的霸道浓烈,却在酸辣鲜香中藏着山水田园的密码——用一尾活鱼,半瓢江水,三瓶啤酒,酿出了漓江流域的美味。
阳朔啤酒鱼,这道承载着喀斯特地貌精魂的菜肴,用最质朴的烹饪语言讲述着山水与人文的共生智慧。当啤酒的麦香与鱼肉的鲜甜在舌尖共舞时,品尝到的不仅是美味,更是用千年时光谱写的漓江炊烟曲。
作者:师正伟
编辑:黄浩刚
审核:李可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