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未全亮,滕州街巷深处,一家家麻火烧铺子已是炉火通红。芝麻与面团在高温中交融的香气,从老式烤炉中飘出,钻进每一个早起人的呼吸里。这香味,是刻在滕州人骨子里的记忆闹钟。
在城市里不起眼的街角,老师傅们用火钳夹出一天的第一炉麻火烧。金黄的表面缀满星点芝麻,边缘泛着焦糖色的光泽,那是时间与火候共同完成的作品。等候多时的街坊笑着招呼:“今天这炉,芝麻真厚实!”
这种用老面发酵、传统吊炉烤制的面食,在滕州人的生活中,走得比时钟更准。
滕州麻火烧的渊源,可追溯至春秋时期。当地出土的汉画像石上,已可见先人烤制面食的生动场景。真正成形于明清,随着京杭大运河漕运繁忙,滕州作为重要码头,催生了便于携带、耐储存的干粮需求。
“麻”字,既指表面密布的芝麻,也暗合其“麻麻点点”的质朴样貌。相传清末有位王姓师傅,偶然将剩余面剂裹芝麻烤制,发现热吃酥脆、冷食耐嚼,这门手艺便在滕州扎根。
麻火烧更像是一位沉稳的守望者。从老面发酵到三次揉捏、三次醒发,再到吊炉烤制,每一步都是与时间的对话。这份耐心,赋予了它不同于其他小吃的厚重感。
制作麻火烧,是门指尖上的艺术。
凌晨三点,城市的睡梦中,老师傅们已开始一天的忙碌。老肥发面,揉至光如绸缎;面剂均匀,历经三次揉捏与醒发。整个过程五六小时,急不得,也省不得。
最考功力的是烤制。吊炉之中,炉温全凭经验判断。生坯贴入炉壁,不出十分钟,满屋盈香。“火大则皮焦内生,火小则干硬失味”,这火候的拿捏,是机器永远替代不了的手艺灵魂。
刚出炉的麻火烧,外皮酥脆,内里柔软。芝麻经火焙香,内瓤如丝如絮,带着老面特有的微酸。一口下去,芝麻香、麦香、发酵的醇香在唇齿间层层绽放。
在滕州,麻火烧是活的,它参与着每个人生时刻。
清晨,它是上班族手中的早餐伴侣,配一碗热豆粥,暖心暖胃。午后,老人掰一块冷火烧,细品慢嚼,那是岁月沉淀的本真甜味。深夜,学生们夹上辣片或火腿,一口咬下,是青春里最踏实的满足。
“我女儿在上海工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吃这个。”一位老顾客边用油纸仔细包装,边笑着说。这小小的麻火烧,是牵起游子与家乡的味觉缆绳。
在滕州传统婚俗中,新娘出嫁要带一对麻火烧,寓意生活圆满扎实。这融入生命仪轨的食物,早已超越小吃本身,成为情感的载体。
面对现代烘焙的冲击,滕州坚持古法制作麻火烧的店铺已不多。有年轻一辈曾建议改用电烤箱,老师傅们总是摇头:“炉火有魂,电烤的没有生命。”
但创新也在悄然发生。有的店铺尝试在面瓤中加入椒叶、核桃,开发新口味;有的设计文创礼盒,让传统小吃以新貌走向远方。
2023年,滕州麻火烧制作技艺入选枣庄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更令人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传承行列。“90后”小刘辞去城里工作,拜师学艺:“不能让老味道断在我们手里。”
傍晚时分,一家家麻火烧铺逐渐熄了炉火,余温仍在空气中弥漫。一位从外地回来的顾客推门进来,深吸一口气:“就爱闻这个味道,像回到了小时候。”
这缕穿越千年的面香,不仅滋养着一方人的胃,更温暖着无数远行的心。哪怕只是读着这些文字,那刚出炉的麻火烧仿佛已在眼前飘香,让人忍不住想立刻启程,奔赴滕州,尝一口这带着历史温度的——时光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