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的锦官城,梧桐荫下忽然晃出一根竹扁担。挑担的汉子赤脚蹬着草鞋,两头红木食箱随步点轻颤,箱角铜铃在暑气里撞出清响。“料足汤沸——”尾音未落,巷口补鞋的、茶馆歇脚的都已围拢。
黑漆食箱掀开,左边十二格瓷罐盛着芽菜肉臊、花椒粉、花生碎,右边沸水锅里细面翻滚。汉子抄起土陶碗,舀一勺赭色芝麻酱垫底,红油掠过酱山汇成琥珀深潭,芽菜肉臊铺作焦香岛屿,最后撒把翠绿葱花——动作快得像是变戏法。
穿汗衫的老茶客接过碗便蹲在墙根,竹筷从碗底猛力上挑,每根面条都裹满酱汁。吸溜声骤然响起,他额角瞬间沁出细汗,却含混着催促:“再泼勺辣椒!这味型要烫要麻才正。”
我学样拌开调料,面条入口先撞上花椒的凛冽,紧接着芝麻酱的醇厚抚过舌尖,炸酥的肉臊在齿间迸发油香。正当麻辣快要封喉时,碗底暗藏的陈醋悄然析出,酸爽如一缕穿堂风,吹散盛夏的黏腻。
卖面汉子卸担歇脚,用汗巾抹着脖颈说:“老成都的担担面,讲究挑着吃。”他指着扁担上深深的压痕,“我爷那辈就在皇城坝挑担,白天躲城管,夜里蹲巷口,面要做得快,味道要重,让人三嘴吃完忘不掉。”
斜刺里伸来布满老茧的手,添了勺深褐色的东西。“试试我家自酿的豆豉。”穿蓝布衫的太婆咧嘴笑,缺了颗牙的豁口透着俏皮,“以前挑担的争地盘,谁家秘制豆豉香,谁就能在九眼桥扎下根。”
暮色渐浓时,汉子收拾担子准备转场。最后一位顾客是骑共享单车的姑娘,她站着呼呼吃完,把空碗递回时忽然轻声说:“我外婆说,四十年前的担担面,就是这个味。”
扁担消失在巷尾,铜铃余韵混着花椒香悬在晚风里。这座火辣辣的城市,总把最柔软的人情味,藏进一碗需要蹲着吃完的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