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曾經在晚年時說過:
"人死猶如燈滅。我不相信有鬼。但是,我又多麼希望有一個鬼的世界,倘使真有鬼的世界,那麼我同蕭珊見面的日子就不遠了。"
巴金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和妻子見面的日子卻很遠很遠,兩人分別了33年。晚年的巴金多次表示長壽是對他的懲罰。
世人都喜歡長壽,巴金並不喜歡長壽。
如果沒有蕭珊,就算再活五百年也不過是多了五百年的寂寞。
巴金始終記得和蕭珊認識後的每一個片段,每一個畫面,這是他寶貴的回憶。
1936年,巴金寫的長篇小說【家】出版後,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好評,引起了大家的熱烈關注,巴金常常收到很多書迷熱情洋溢的來信,這一年,巴金不僅收穫了事業的成功,還遇到了自己此生的唯一。
眾多書迷的來信中,有一個書迷每次寫信都落款"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她熱切地表達著對巴金小說的喜歡。

這個十幾歲的女孩和巴金成了筆友,兩人有很多共同話題,就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一樣,雖未見過面,彼此都感覺對方是那樣親切。
日子就在兩人的書信來往中一天一天地流逝,半年後,這個十幾歲的女孩寄來了一張自己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戴著時尚草帽,穿著白衫黑裙的俏皮短髮女孩,她在照片的背後寫道:"給我敬愛的先生留個紀念。"
女孩在信件中提出了希望和巴金見面的請求,
"筆談如此和諧,為什麼就不能面談呢?希望李先生能答應我的請求……"
不忍拒絕筆友的巴金也帶著一份好奇心,去了兩人約定好的一間飯館見面。
沒有見光死的兩人一見如故,女孩一看到巴金就熱情地說道:"
李先生,您比我猜想的可年輕多了。"
巴金也樂呵呵地答道:"
你比我想像的還像個娃娃呀!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其實兩人見面這一年,蕭珊已經18歲了,然而總是認為自己太老的巴金一直把蕭珊當成個小娃娃,32歲的巴金和18歲的蕭珊就這樣從筆友成了朋友。

蕭珊對巴金熾熱的愛,巴金並不是沒有感受到。他也愛著這個女孩,然而巴金不是一個喜歡吃嫩草的男人。
巴金在遇見蕭珊之前一直抱著獨身主義,他對愛情沒有多少渴望。蕭珊雖好,卻比他小十四歲,這是巴金最大的顧慮。別人都怕媳婦兒太老,他怕媳婦兒太小。
巴金怕蕭珊成熟後會後悔,怕蕭珊對他的愛只是一時衝動。
對於這個主動表達愛意的女孩,巴金表現出了克制的一面,不像某些文人,多情而濫情。
因為巴金刻意保持距離,兩人的關係始終只能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蕭珊心裡委屈,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巴金總是把她當小孩子,天知道蕭珊多麼希望自己不是小孩子,年輕在此時變成了她的負擔。
勇敢的蕭珊不希望就這樣錯過巴金,她認定了巴金。
這一天,蕭珊告訴巴金家裡已經給她訂好了親事,她要嫁給別人了。蕭珊在等著巴金告訴她拒絕這門親事。
然而巴金依然沉默,他想了想,告訴蕭珊
"這件事由你自己考慮决定。"

聽到這個答覆後,蕭珊的心徹底碎了。她想到了這些日子自己對巴金一廂情願地付出,她突然覺得或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子,如果她對巴金的愛始終得不到回應,她的勇敢也是有期限的。
蕭珊流著眼淚離開了巴金的家,巴金卻追了上來。巴金怕蕭珊這一走,兩人這一生便再無交集。
他終於邁出了小小的一步
:"我是說你還小,一旦考慮不成熟,會悔恨終身的。將來你長大能有主見了,成熟了,還願意要我這個老頭子,那我就和你生活在一起。"
巴金這番不算表白的表白讓蕭珊吃下了定心丸,蕭珊破涕為笑
:"那我就讓你看看我成熟後的决定吧。"
兩人開始了交往,大齡青年巴金並沒有急著結婚,他始終擔心蕭珊還不够成熟,對他這個"老頭子"的愛只是一時衝動。
蕭珊已經十分滿足,只要巴金愛她,她就能等到兩人結婚這一天。
1938年,中日戰事越發激烈,蕭珊在昆明的西南聯大讀書,巴金在桂林出版社工作。兩人的聯系因為戰火不斷,漸漸失去了對方的消息。
是死是生,是好是壞,兩人都不知道對方的情况,只能靠著信念去等待。
沒有對方消息的這幾年,早已功成名就的巴金身邊時常都有主動的女孩對他表達愛意。巴金拒絕了其他女孩的追求,他是一個從一而終的人,既然給了蕭珊承諾,除非蕭珊不要他,他不會不要蕭珊。
巴金說過:
"在我心裡,感情一旦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結束。"

或許上天也被兩人的真情打動了,1944年,40歲的巴金和26歲的蕭珊終於重逢,兩人在桂林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有情人在乎的不是婚禮的隆重,而是對方對自己的愛意。只要有愛,婚禮再簡單也是溫馨的。
婚後的日子很甜蜜,蕭珊為巴金生下了一兒一女。兩人的婚姻沒有七年之癢,有的只是十年如一日的恩愛。
命運總是充滿了意外,巴金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困難。建國後的那段特殊時期,作為知名作家的巴金遭受到了殘酷的批鬥,多少次熬不下去的時候,是妻子蕭珊給了他勇氣。
蕭珊作為"罪犯"家屬,也遭受了牽連。
那段時期,很多夫妻反目成仇,舉報對方,以離婚收場。
蕭珊從沒想過離開巴金,她愛巴金,這份愛從不曾變質,反而因為兩人多年的朝夕相處而越發深刻。
蕭珊怕巴金想不開,她時時刻刻關注著巴金的情緒,她要陪著巴金熬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
巴金常常睡不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快要逼瘋了他,然而他必須要堅強,哪怕為了蕭珊,他也要活下去,他只能讓那些輕生的念頭轉瞬即逝。
巴金在那段特殊的日子,常常向蕭珊訴苦道:"日子難過啊",蕭珊也會學著丈夫的口氣:‘日子難過啊!’但是她馬上加一句:‘要堅持下去。’或者再加一句:‘堅持就是勝利!’"

妻子的鼓勵是巴金在黑暗中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溫情,親人的意義之一便是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有人陪你一起面對。
巴金慢慢地熬過了這段日子,1972年,蕭珊卻患上了直腸癌。這個消息對巴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眼看著兩人就要迎來光明,上天偏偏開了一個最惡意的玩笑。
作為"罪犯"家屬,甚至沒有醫院願意收留蕭珊,在巴金的苦苦哀求下,7月底,蕭珊住進了醫院,癌細胞已經擴散,縱然醫生醫術高明,也回天乏術。
知道自己病情的蕭珊在進行手術之前,哭著對巴金說
:"看來,我們要分別了……""我不願離開你。沒有我,誰來照顧你啊?"
蕭珊最放不下的仍然是巴金,她如果死了,誰來照顧巴金?恩愛夫妻不到頭,是這世間的遺憾之一。
1972年8月13日,蕭珊喊著巴金的名字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離去也帶走了巴金的靈魂,活著的只是巴金的肉體。
蕭珊去世後,巴金怕蕭珊葬在墓園裏一個人孤零零的,會害怕。他把蕭珊的骨灰壇放置在了自己的臥室裏,他常常和蕭珊的骨灰壇對話,就像蕭珊還活著一樣,他告訴自己的老伴,今天他又做了什麼事情,又吃了什麼東西,又見了什麼人。
巴金的執著讓親朋好友擔心他的精神狀況,他們紛紛勸巴金讓蕭珊入土為安,巴金不肯答應,這是他最後的固執,只要蕭珊骨灰壇還在他身邊,蕭珊也許就從未離開過,只是換一種管道陪伴他。
蕭珊去世後三十多年,很多人給巴金介紹對象,希望巴金可以再談一次黃昏戀,巴金都拒絕了。
他的心裡只有蕭珊,再無空間可以容下其他女人。
蕭珊走了,他也就關上了自己的心門。他用這三十多年時間不斷懷念著自己的妻子,不斷回憶著一幕幕往事。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巴金和蕭珊的感情如此美好,卻又不能長久,上天總是喜歡給人世間製造遺憾。
巴金常常夢見蕭珊,只有在夢裡,他才能和蕭珊相聚。他告訴友人
"昨夜夢見蕭珊,她拉住我的手說,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我安慰她,‘我不要緊’。她哭起來。我心裡難過,就醒了"。
夢裏難過,醒來後更難過,只因為現實的世界早就沒有了蕭珊。
巴金的喪妻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