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宝军
来源:大河报
老话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待得桂香飘满街巷,江南的蟹便到了最肥美的时节。《清嘉录》里写“蟹始肥,虎邱人始酿醉蟹”,这用酒腌渍的蟹,把秋的鲜美与酒的醇香揉在一起,一口下去,鲜得人舌尖打颤,连带着秋日的清欢也一同咽进了肚里。
童年最盼的是跟着外婆腌醉蟹。中秋前,外婆会去集市挑蟹,专选二两左右的母蟹,蟹壳青黑发亮,蟹爪有力,翻过来能自己撑着爬起。“蟹要活的,越精神越鲜。”她把蟹倒进清水盆,滴几滴香油,让蟹吐出泥沙,再用牙刷细细刷净蟹壳、蟹爪的绒毛。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盆里,蟹们张着螯钳爬来爬去,溅起的水花沾在瓷盆边缘,透着股鲜活的热闹。
调醉卤是腌蟹的关键。外婆取来陶坛,倒入大半坛花雕酒,加生抽、冰糖、花椒、八角,还有几片生姜和香叶。冰糖要敲碎,慢慢熬至融化,卤汁冒着细密的泡泡,酒香混着香料的味道飘满厨房。待卤汁放凉,外婆把处理好的蟹逐个放入坛中,蟹脚要蜷着,满满当当码好,再淋上卤汁,直至没过蟹身。最后封上坛口,贴上红纸,写上日期,放在阴凉的储物间里。“要腌足二十天,蟹肉才会浸透酒香。”外婆摸着我的头说,眼里满是期待。
开坛的日子总是令人雀跃。揭开坛盖的瞬间,酒香裹挟着蟹鲜直冲鼻腔,坛里的蟹已经变成了诱人的橙红色,蟹壳像涂了层胭脂。小心翼翼捞出一只,掰开蟹壳,蟹黄饱满得快要溢出来,橙红中带着透亮。挑一勺蟹黄放进嘴里,先是酒香在舌尖散开,接着是蟹黄的绵密鲜甜,最后是蟹肉的细嫩爽滑。没有一丝腥味,只有鲜、甜、香在口腔里交织,像把整个秋天的精华都浓缩在了这一瓣蟹肉里。
吃醉蟹也有讲究。不能用筷子戳,要用手轻轻掰,不然会把蟹黄弄散。先吃蟹黄,再吃蟹肉,最后吮蟹脚里的细肉。外婆会准备一小碟姜丝醋,怕我们吃多了凉,但醉蟹的鲜美哪里需要蘸料,原汁原味已是极致。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剥着醉蟹,聊着家常,酒香混着笑声,连空气里都飘着温馨的味道。
文人墨客对醉蟹更是偏爱。苏轼写“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把吃蟹饮酒的乐趣写得活灵活现;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里也提及醉蟹,“醉蟹入口即化,极鲜”,字里行间满是对这道美味的喜爱。这藏在陶坛里的醉蟹,既有江南的温婉,又有酒的豪迈,难怪能成为秋日里最让人惦记的滋味。
如今身在外地,每到秋天,总会想起外婆腌的醉蟹。偶尔在餐馆吃到,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明白,少的是外婆挑蟹时的认真,是熬卤汁时的香气,是开坛时的期待。醉蟹哪是简单的一道菜,它藏着童年的盼头,藏着外婆的温情,藏着江南秋日的烟火气。一坛酒香,一口鲜醇,便把深秋的思念都浸在了这美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