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静第一次把婆婆做的菜倒进垃圾桶时,特意等了凌晨两点。客厅的月光刚好落在垃圾桶边缘,她捏着瓷盘的手指泛白,像怕惊醒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这事她没跟任何人说,包括同床共枕的丈夫阿伟。第二天早上,她照常把煎好的溏心蛋放进阿伟碗里,听婆婆在厨房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就是金贵,我做的酸豆角炒肉,昨天动都没动。” 晓静低头搅着白粥,说自己昨天胃不舒服,声音轻得像飘在粥面上的热气。
她是南方人,打小家里的菜都是清清淡淡的,汤要炖够三小时,青菜得保持翠绿。嫁去北方那年,阿伟拍着胸脯保证:“我妈最疼人,肯定能照顾好你。” 婚礼后第三天,婆婆从老家搬来,打开行李箱第一层全是红辣椒和花椒,“咱老家的规矩,无辣不欢。”
第一顿饭晓静就吃哭了。不是委屈,是真的辣。婆婆做的大盘鸡红通通一片,她夹了块土豆,刚咬一口就呛得直咳嗽,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婆婆在旁边笑:“这才哪到哪?阿伟从小就着这菜能吃三碗饭。” 阿伟递来纸巾,小声说:“你忍忍,我妈难得下厨。”
她开始学着忍。婆婆做的麻辣香锅,她就泡着白开水吃;顿顿不离的辣椒油,她趁收拾碗筷时悄悄刮掉。有次公司体检,医生说她胃黏膜受损,建议少吃刺激性食物。她把体检报告折成小块塞进钱包,回家照样端起满是辣椒的饭碗。
真正让她心里发寒的是那次发烧。她躺在床上浑身酸痛,阿伟让婆婆做点清淡的粥。结果端来的还是辣油拌面,上面卧着个流心蛋,蛋黄混着红油往下淌。“发烧就得吃点重口的发汗,” 婆婆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放,“我当年感冒,一碗辣椒汤就好。” 晓静看着那碗面,胃里一阵翻涌,却还是笑着说谢谢妈。
她开始自己做饭,趁婆婆出去跳广场舞的时候。煮点白粥,炒个清炒时蔬,刚端上桌,婆婆就回来了。“自己开小灶啊?” 婆婆拿起筷子尝了口青菜,“没味道,跟吃草似的。” 第二天,她发现厨房的小锅被收进了最顶层的柜子,她够不着,阿伟说:“我妈说怕你累着,以后还是她做。”
后来她养成了囤零食的习惯,在公司茶水间放饼干,包里塞面包,晚上饿了就吃点。有次加班到十点,阿伟来接她,路过便利店时她要了份关东煮,萝卜和海带结煮得软软的,一点辣味没有。阿伟皱眉:“家里有饭,你怎么还买这个?” 她没敢说,家里的饭又是麻辣的,她实在吃不下。
矛盾爆发在中秋节。那天亲戚都来吃饭,一桌子菜全是重辣的,只有一盘凉拌黄瓜没放辣椒。晓静刚夹了一筷子,小姑子就笑:“嫂子怎么光吃黄瓜?我妈做的辣子鸡可香了。” 婆婆立刻接话:“可能是不合胃口吧,下次我少放点辣。” 晓静抬头想说不用,却看见婆婆往阿伟碗里夹了块最大的鸡肉,还特意多浇了勺红油。
那天晚上她没吃饭,躲在卧室啃面包。阿伟进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不饿。他没再追问,转身去客厅陪亲戚喝酒,客厅的笑声和碰杯声隔着门传进来,格外刺耳。
她开始频繁 “加班”,其实是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待着。点一份番茄炒蛋盖饭,慢慢吃,吃到店里快打烊。有次下雨,她没带伞,站在店门口等雨停,看见阿伟的车从对面开过,里面坐着婆婆,手里提着刚买的红辣椒。
胃越来越疼,她去医院开了药,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有天早上忘了带,疼得直冒冷汗,阿伟送她去医院,医生说:“长期吃刺激性食物,再加上饮食不规律,胃能好才怪。” 婆婆在旁边嘟囔:“我做的饭都是干净的,怎么会吃出毛病?”
她没辩解。回家后,她把医生的嘱咐写在便利贴上,贴在冰箱上。第二天早上,便利贴不见了,冰箱里放着婆婆做的辣油饼。
离婚的念头是在某个深夜冒出来的。她起来喝水,看见厨房灯还亮着,婆婆在给阿伟煮面,加了满满一勺辣椒。“阿伟最近累,得吃点辣的提提神。” 婆婆的声音带着笑意,晓静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这个家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她开始收拾东西,把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阿伟问她要去哪,她说回娘家住几天。他没拦着,只是说:“别跟我妈置气,她年纪大了。”
在娘家的日子很舒服,妈妈每天给她做清粥小菜,她的胃渐渐好了起来。阿伟来接她回去,说婆婆知道错了,以后会做她爱吃的菜。她回去了,却发现厨房的红辣椒还是堆在显眼的地方。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吃妈妈做的清蒸鱼,鲜美的汤汁滴在米饭上。醒来时,眼泪打湿了枕头。她爬起来,走进厨房,把婆婆刚做好的麻辣豆腐倒进垃圾桶。月光刚好照进来,她第一次觉得,不用假装没事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早上,她把离婚协议压在一袋速冻水饺下面,那是她昨天特意买的,韭菜馅的,阿伟爱吃。她没跟任何人告别,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时,太阳刚升起,照在身上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