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市

秋味浓

秋日的早市里，藏着最鲜活的人间烟火。

天微亮，各地的早市已悄然苏醒。新疆柯坪的恰玛古还带着大地的气息，杭州闻堰码头的渔市已飘起第一网鲜气。从葫芦岛肥美的螃蟹，到昆明斗南成捆的秋菊；从北京新民菜市场烫手的糖炒栗子，到石家庄古月镇甜津津的牛心柿子——天南地北的秋，仿佛都聚在这里了。

循着香气走去，暖胃又暖心的，是常德驱寒的米粉，是柳州谷埠市场鲜美的露水汤圆，是苏州新民桥早市那碗皮薄味鲜的泡泡馄饨，也是贵阳顺海一碗热乎乎的牛肉汤。

逛一趟早市，手里拎着收获，心里装着满足。这平淡日常里的踏实，便是秋天最好的馈赠。

壹

□ 戚 舟

“奔跑”的恰玛古

金秋，小风才拂过田秧，胖嘟嘟的恰玛古就得了“秋信”，立即顶着满头露水，精灵般从地头“跑上”小贩的三轮车，再“跑进”烟火气满满的早市，还要“跑到”烤包子的馅料里、热乎乎的馕里……最后是人们的舌尖上。

恰玛古，又称“芜菁”“蔓菁”等，看着像矮胖的萝卜，也是根茎类蔬菜，表皮青黄，营养价值极高，柯坪县人称其为“长寿圣果”，据说可清肺止咳，秋冬季食用是最好的。具体哪里好？小贩笑着说：“哈马斯。”（意为“全都好”）。

好不好，早市上就能看分晓。在新疆阿克苏地区柯坪县的早市上，10月的蔬菜“大明星”非恰玛古莫属，人们把它从菜摊搬到餐桌上，为萧凉的秋天带来一丝清甜的暖意。

作为“恰玛古之乡”，柯坪当地人太会“花式”享用恰玛古了。冒着腾腾热气的馕坑旁，“咚咚”，水灵灵的恰玛古被剁成小丁，搅拌在皮牙子（洋葱）碎末里，用咸盐、孜然、酥油等调料一拌。“噗嗤”，面团发酵好了，擀成大饼，撒进方才调好的恰玛古馅料，“哐当”，印花的模具刻上去，新疆馕初具形态，“啪嗒”，大饼贴进馕坑壁，就等着吧。8分钟后，恰玛古烤馕火热出炉。赶紧买一个，都等不到回家，站路边上就开始撕着吃，麦香和恰玛古的清香缠绕在一起，恰到好处地熨帖。

边吃边逛，嘿，前头的烤包子也出炉了。搬张矮凳坐下，两盘烤包子，一壶奶茶，慢慢吃。今天的馅儿也跟恰玛古有关，正是尝鲜季，等入了冬，恰玛古就算“陈菜”，没这么鲜了。将手里的烤包子掰开，除了恰玛古丁，还有牛肉末，咬一口，烫嘴，细尝尝，牛肉比以往好吃，极醇绵。冷风一吹，烤包子很快凉至温热，这时候最好咬上一大口，“扑哧”，肉汁瞬间迸出来，恰玛古水分多，让馅料变得又鲜又润口，还很好地解了纯牛肉馅儿的腻。

新疆的秋天比较寒冷，风还大，很容易着凉。有些当地人喜欢在这时节喝恰玛古鸽子汤，鸽子肉性温，补而不燥，恰玛古温热健胃，能驱体寒，二者同进一个陶罐，文火慢熬两小时，一掀开盖，浓郁的香气直冲天灵盖，只嗅一嗅，浑身就已热起来了。小店里，几个老汉要一罐恰玛古鸽子汤，配上一碟鹰嘴豆，边吃边聊，能吃到日悬中天，也是独属于新疆人的“早茶”了。但是恰玛古鸽子汤不能天天喝，补太过易上火。有年秋天我得了肺炎，连喝3天后，鼻血都止不住。体寒的人隔三岔五来一小碗，等入了冬，准能健健康康到来年春天。

恰玛古可以生食，口感清脆，稍微佐以调料、青红辣椒丝，很下饭。自己买些恰玛古回家，简简单单一拌，微辣酸甜，十分开胃。回族人爱吃油香，哈萨克族人喜欢吃包尔萨克，这两种面食都是油炸的，前者大后者小，单吃腻口，这时候来一小盘凉拌恰玛古丝，就舒爽得多。

一圈逛下来，我的腿脚都酸了，恰玛古还在“奔跑”——随着日头渐高，抓饭店、拌面馆开始准备午饭，最受欢迎的配菜自然还是恰玛古。恰玛古纳仁（纳仁，指手抓羊肉面）、恰玛古汤饭、恰玛古炖羊肉等美食让人欲罢不能，几顿下来，快吃成“恰玛古胃”了。外地游客离开之前，还要买些恰玛古酱、恰玛古香梨膏等，回到家再品尝，西北的辽阔和馥郁，就都在这一勺酱、一口膏里了。

没错，恰玛古的“脚步”从未停止，继续跑向南北秋晨，一展新疆风情。

贰

□ 赵佩蓉

鲜从潮中来

闻堰码头是在百来艘渔船归航时分苏醒的。6点不到，清透的蓝紫色云絮在天际间缓缓流动。乳白的晨雾掠过江面，徘徊在桅樯之间。渔船归来鱼满舱。渔家大声地和同行交流当天的收获。手是不会闲着的，麻利地排开一溜塑料盆桶，按照鱼的品种、大小分门别类。奔着口鲜来的顾客一家家摊位逛过去，询问行情。沉寂一晚的码头，回归潮声与人声交织的日常。空气中纠缠着湿漉漉的潮音和浓稠的腥味。

闻堰码头，位于杭州市萧山区。闻堰地处钱塘江、富春江、浦阳江三江交汇处，自古便是“三江活码头”，承载着千年水运文明。钱塘江从杭州湾奔涌而来，富春江从富阳逶迤而来，浦阳江从诸暨蜿蜒而来，各自携来不同水域的养分。淡水自江河至，咸水自东海来。每当潮汐来临，海水逆流而上，与江水交汇。汩汩不息的水流，充足的氧气，共同孕育独一无二的江鲜。

4个月休渔期的养精蓄锐，秋风乍起时浪花翻卷，各种鱼迎着潮汛而来，就像隐者重出江湖，必然掀起动静。最先现身闻堰早市的潮鱼分外鲜美。潮鱼，并不是钱塘江的常住民。它们成群结队游到靠近海岸和江河入口的地方，捕食小虾小鱼，一不小心就被大潮从海里推进江里，成了短期的访客。这种鱼，长不过成人一掌。嘴巴却特别大，嘴角伸到眼睛后方，露出尖锐的利齿。民间称呼它们“水潺”“豆腐鱼”“龙头鱼”。

初三潮，十八水。抢潮头，追鱼尾。闻堰的渔民，对潮汐涨落和鱼群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他们熟谙拦网捕鱼的技术。潮水上涨前布下渔网，待潮水将鱼群赶进网里就起网收鱼，就地售卖。源源不断的江鱼，成为千家万户餐桌上的鲜味。

闻堰的秋季早市，一般在6点半左右达到高潮。徜徉鱼摊间，简直是阅读钱塘江的水产志，温习丰富的水下生物图鉴。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千百年过去了，江鲈仍然拥有“江南第一名鱼”的矜贵。青灰色的背纹，泛着浅蓝色荧光的鱼腹，银亮的细小鳞片，让人想起长期陪伴它们的潮头碎涛。即使囿于一盆浅水，它们也会微微摇动尾鳍，身体上的小黑斑点组成旖旎曲线，似乎在传递朦胧的江雾意境。

江鳗属于洄游性鱼类，丰腴的脂肪，肥美的肉质，契合了“贴秋膘”的需求，是可遇不可求的时令风物。若碰到大个头的，即使是上千块一斤的高价，还是有人两眼放光，一举拿下。鱼摊的女主人，抬高胳膊揩掉脸上碎汗的空隙，面授我炖汤的小窍门：将鱼置于砂锅，切开的裂口内嵌入姜片。锅内加五花肉片、香菇，慢火炖煮。这种家常吃法只需简单处理，就能锁住鱼肉的鲜。

倘若赶早，可以买到河虾。它们通常潜在盆底。大部分时间静伏，弓着粉青色或黄玉色半透明的身子，纤细的步足轻微颤动。倘有细弱的惊扰，它们左冲右突，伺机躲避。一旦发现入侵的掏勺，它们便迅速张开臂钳，猛地弓紧身子，向后弹射。当地渔民开玩笑说，这虾呀，是有钱塘江潮水脾气的。春季繁殖，夏季生长，秋季正是河虾个头最大、肉质最紧实的时候。尽管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但本地市民还是喜欢买来尝鲜。

闻堰早市的摊主，世代以捕鱼为业，肚子里装着许多关于钱塘江鲜的学问。60岁出头的摊主沈老大主动为我普及买鱼常识：“挑鱼么，品种好的，一定是体色浅亮，身体狭长，肚腹不肥的。”在他的现场演示下，我终于分辨出白条和翘嘴鲌的不同。两者长相酷似，但是翘嘴鲌的下颌更坚硬而上翘。因游动迅捷，善于跳跃，消耗更多，翘嘴鲌的体型更秀气，是玲珑的柳叶形。还有最常见的鲢鱼，性情非常急躁。一旦受惊，就会集体跳出水面。经不得蹦跶，三两下就双眼翻白。“鲢鱼肉质松，腥气重，当然尽量挑大的。下锅时，一定要浓油加辣去腥。”沈老大叮嘱我。

7点半左右，闻堰早市的热闹慢慢消退，渔民摊位前的塑料盆桶也大多卖空了。待下一个晨曦初露，又会是一个鱼丰人欢的鲜活早市。

壹

□ 何小雯

早市也浪漫

昆明以市场的热闹烟火气迎接每一个秋晨。晨风是凉的，市场是热闹的，人心则是浪漫的。

是的，欲要窥探这座春城最内核的底蕴，你须得早起去那些彰显城市个性的市场，细细遛上几圈，便能知晓这座城市有多温情浪漫。

昆明的市场是香气缭绕的。在亚洲最大的鲜切花交易市场——斗南花卉市场，你定能熏得一身花香。斗南给我的震撼，是花朵在这里肆意狂野的姿态。花不能称为“朵”，这单位太渺小了，和这个庞大的花卉市场完全不搭。你放眼去看，无论哪个角落，哪个摊档，花都不会是单薄的一朵朵，一株株，而是一摞摞，一件件，一担担，一垛垛，一车车。数不清看不尽的花，如菜市场里的瓜果蔬菜般堆积如山，密密匝匝着，层层叠叠着。乒乓菊、玫瑰、绣球、冬青、康乃馨、帝王花、蝴蝶兰、风铃草……辨不尽的品种在“花山”里挤挨着。浅绯、深红、米白、深紫、桃粉、豆绿、金黄、藏蓝、亮橙……认不完的色系在花海里绚丽着。

斗南的早市，随处可见花香浸润烟火的小画面。提篮挎兜买菜的人们现身于此，在花海里穿梭，挑蔬菜瓜果般精心选鲜花。白发满头的老人微笑着怀抱娇花，显出几分与岁月握手言和的恬静。岁月从不败美人，与花相伴的迟暮，美人依然俏丽鲜活。还有那行色匆匆的妇人，左手烟火青菜，右臂抱着诗意鲜花。红的粉的，紫的黄的，青的绿的。应季的乒乓菊圆润可爱，胖嘟嘟的，松蓬蓬的，挨着挤着窝在妇人怀里。看着妇人，我仿佛目睹了一场生活与诗意的温柔和解——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里，绚烂花色正悄然点亮被岁月熏染的日常，一寸寸抚平生活的褶皱，一寸寸唤醒心底的柔软。

这庞大的斗南，这热闹的早市，有诗意的浪漫，流淌着勃勃生机。

这座城的浪漫是可以被端上桌的。昆明人怜惜着每一朵花。他们舍不得花落，故而便有了鲜花入馔的舌尖浪漫。

逛完斗南花卉市场，可以去附近的美食街，那里有以鲜花入馔的美味早餐。听说，在云南，有数百种可食用的鲜花。迎秋的花使当属菊花，其中又以金黄色最为多见，长长短短、勾勾卷卷的花瓣，穿着最鲜艳的黄袍，泼泼洒洒的，把秋天的富丽堂皇完美展示出来。菊花米线是尝秋的主角，一锅黄灿灿的鸡肉汤底，薄薄的肉片、辣辣的姜丝、白白的米线、红红的胡萝卜、绿绿的葱花、黄黄的菊花，一一排着队倒进汤里，炖上几分钟，出锅盛碗，浓稠的米香混着淡淡的花香，是春播秋收的味道啊。还有那金米粒一样的桂花，碎碎点点的，凝着清雅，含着鲜甜。凉风习习的秋日里，来一碗桂花莲藕黑米粥，吃得肠胃暖洋洋的，浑身舒爽。还有现烤的鲜花饼，酥皮之下，是满满的玫瑰花香，吃一口，仿佛吃下一束玫瑰的浪漫。

来昆明，总得和菌子来一场会面。秋季的菌子肥厚鲜嫩，是食客们魂牵梦萦的滋味。在木水花野生菌交易中心，清晨是菌子的聚会，是食客的狂欢。遛着，看着，见手青、干巴菌、牛肝菌、鸡枞菌、松露、谷熟菌、羊肚菌……一众各有姿态、颜色的菌子，华丽丽地坐着卧着躺着。这些精灵来自泥土之下，味道鲜美，秋日到云南吃菌子，实在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大观篆新农贸市场是旅游打卡好去处。这里有600多家店铺摊位，网罗了云南绝大多数的本土食材和小吃，被游客称为“云南物产百科全书”。在这里，认不出食材的名字是寻常的事，遇见未曾谋面的食材也是高频的事。像我，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啥都新奇，刺脑包、姜柄瓜、海菜花、棕包米、涮涮辣、西番莲、佛手瓜、蛇皮果、燕窝果、龙宫果……单是看着这些别致有特色的本土食物，就是一次奇妙浪漫的旅行体验。

昆明的早市，颇具烟火气，也充满浪漫氛围。日子在这里，并不只是烟火的简单重复，更是浪漫的热烈叠加。逛了昆明的早市，才知道，所谓浪漫，从来不是远方的、虚构的，而是如昆明人这般，把诗情种进土壤，把花香端上餐桌，把寻常清晨过成了一场又一场与美相遇的仪式。

贰

□ 沈惠勤

新民桥“购”秋味

晨起，透窗望去，不见明晃晃的太阳。开窗一阵凉风袭来，原来秋姑娘把秋意送来了，天凉好个秋！

走，上农发新民桥市场逛逛去。苏州城北人心间有一个情结，但凡遇上爽心乐事便要借机到此游市、犒赏脾胃。那是一座坐落在地铁口的市场，毗邻山塘街景区，上下两层分类经营，满足着市民的烟火生活，调剂出千家万户各有千秋的食谱。出入其间的大多是苏州阿爹媪婆，他们肩负着中国式老人的责任，执掌着家庭后勤。

从地铁口出来，迎面见丹凤楼，这里集结了姑苏传统点心，阿爹媪婆心中暗自掐指计算，如若时间不足，就匆匆在外面挑选点心，苏式汤包、蟹粉小笼、糯米烧卖、油氽团子，应有尽有；如果时间充裕，那么就进去安心落座吃顿小早点。邻座喜欢汤团，雪白滚圆的团子盛在青花瓷碗里，好享受啊！我更馋泡泡馄饨，面皮薄如蝉翼，清汤上飘着青葱，先饱眼福，再饱口福，温润入肚，便有了能量支撑。元气满满地绕过墙角，菜市场口大棚边竟然老早就排着长龙，仔细一看，皆是冲着长发鲜肉月饼来的，那是迎接中秋节的快乐前奏，老苏州人尤好这一口老牌月饼，实惠，而又不乏情趣。

随着人流进入一楼逛市集，各种蔬菜堆成垛，叠成山，盛满桶，装满盆，呈现着新鲜本色。一堆塘藕沾泥带土，像农家娃子淳朴可爱的脸；也有已经被洗净切开的藕，整齐地码放着，像一队队孩子，白白净净。一摞太湖白萝卜标牌上写着甜、糯两字，这萝卜水灵得仿佛一掐就能破出水来。一堆大石榴样的东西煞是吸睛，它们圆滚滚的身体上都顶着一个绿色的尖芽嘴，正是时下令人欲罢不能的车坊鸡头米，“米”在何处？但看摊主一番捣腾，破了鸡头，就掏出一颗颗咖啡色的“弹珠”，一个老苏州买主叮嘱着：“我就买带壳的，回屋里自己剥。”原来这位老苏州喜欢保留鸡头米的新鲜劲儿。其实已经剥出来的鸡头米更抢手，它们一颗颗如珍珠一样白，一袋袋被人买走了。

我好甜口，看到一盆剥好的芋艿，润滑如脂，准备买一袋回家做糖烧芋艿，扫码付费后突然发现，摊主真是用心，一侧盒子里的带皮芋艿被她竖立着码放，大头在上，就像一个个列阵的俄罗斯套娃，令人忍俊不禁。

上得二楼，寻寻觅觅找到了一个水产摊位，雪白细腻的银鱼、青灰鲜活的河虾都是抢手好货，摊主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单单生意，给每一个称完重的袋子都塞了一块冰，顾客接连不断。我挤在一边，眼光捕捉到一盆太湖莼菜，乍看像茶叶，细看，软、润、滑、腻，那是可以调味出鲜羹的苏州美味，这一口在秋风起时能让西晋文学家张翰放弃洛阳之官而归乡的吴中莼菜，究竟有多鲜美啊？不妨回去做来吃吃。我又在大玻璃缸前寻觅着阳澄湖大闸蟹的影子，呵，馋劲起得早了，大闸蟹还没上市，那就再等些时日吧。

拎着一兜食材踏上归程，总是抑制不住提起细看，芋艿、石榴、翠冠梨、莼菜、鲜虾，以及白嫩嫩的塘藕，都是秋来好物。原来我提的是一袋丰收的秋味啊！

叁

□ 李 琳

“北平之秋”的烟火气

北京的秋天是老舍先生笔下的“人间天堂”。在每个值得早起的秋日早晨，逛早市无疑是美好的体验。

元代起，钟鼓楼的钟声便定下了作息的节奏。据《元典章》载：“其夜禁之法，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者，违者笞二十七下……”明清两代，钟鼓楼依旧晨钟暮鼓，指点着京城百姓的生活节律。

昔日钟声渐远，如今在二环边上，新民菜市场的卷帘门声成为新的晨钟，用最朴素的烟火气，将城市唤醒。

这里极好找，沿旧鼓楼大街北行，过护城河即到。市场分东西两区：东区是早市，上午11点闭市；西区则全天营业。

逛早市，买菜并非第一要事，首先要满足的是口腹之欲——吃早点。

不同于地铁站的餐车或便利店，这里主打纯手工。市场口，包子铺蒸屉高摞，白烟袅袅，馄饨摊香气扑鼻。往里走，山东大煎饼在鏊子上摊开，刷上酱，裹入薄脆，仿佛能把一天所需的能量都包圆。最吸引我的，还得数炸油条的摊儿。先不说味道，单看这炸制的场面，就叫人挪不开眼。

师傅的手指就那么一扯，切好的面团被拉成长条，轻巧地滑入锅中。滋啦一声，面坯迅速膨胀、舒展，色泽和香气在高温的作用下升华。待到通体金黄，一双长筷利落地将其捞起，沥去余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这恰到好处的火候，是手艺人对食物的敬畏，是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沉淀下的功夫和匠心。

油条最经典的搭配，莫过于一碗豆腐脑儿。白玉似的嫩豆腐，浇上滚烫的有着木耳、黄花菜、鸡蛋的红亮卤汁，端上来时颤颤巍巍。用勺子轻轻划开，豆腐的清甜与卤汁的咸香瞬间交融，裹着一股肉香，食客们克服着那份滚烫，一边吸气一边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再咬一口油条，扎实的满足感，足以慰藉每一个早起的人。

吃饱喝足，才算真正开始逛早市。

人头攒动，叫卖声起伏，蔬果生鲜在灯光下格外鲜亮。摊主的吆喝声、顾客的询价声，还有那一声声清脆的通知到账……此起彼伏，汇成一首宏大的生活交响曲。这一切将我瞬间拉入真实饱满的人间烟火中。

在这里，简直没有买不到的。新鲜的草原肥羊，黄澄澄的渤海湾大黄鱼，更难得的是那些应季的“尖儿货”，软枣猕猴桃，野山楂，以及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荔浦马蹄等。随便逛去吧！瞧这家，专营各色秋梨：鸭梨、雪花梨、南果梨，还有莱阳梨、砀山酥梨、库尔勒香梨。你就挑吧，生吃、煲汤，脆嫩甘甜，丰水多汁，总有一款合你心意。高碑店的豆腐丝、旧鼓楼的大馒头、张家湾自家种的蔬菜……每个摊位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活”，吸引着懂行的主顾。

干货区，栗香扑鼻。称上一斤捧在手上，带着刚出锅的温度，是秋日独有的温暖。水产区的顾客真不少。秋风起，螃蟹肥，北京人持螯赏菊的传统，就从这挥舞着蟹爪的螃蟹开始了。还有鲜肉区，卖羊肉的摊主手起刀落间，仿佛能感受到一碗羊肉汤驱散秋日的凉意。

摊位是那样明亮，物品摆放是那样齐整，每个摊主的脸上都有一种笃定的神采。这不仅是对自家货品的自信，更是对不时不食这份生活智慧的恪守。他们爱护地擦拭着案台，骄傲地介绍着自家蔬果，仿佛那不是商品，而是从山川湖海中孕育出的珍宝。

而顾客们，则像赴一场庄严的约会。你通过观察大家在什么蔬菜前驻足，便大致可以推测出这家人今天的餐桌上会出现哪道菜肴。有的径直走到熟悉的摊位前，与摊主打声招呼，直接就买；也有的货比三家，像挑选一件特别重要的礼物。他们为一日三餐精心搭配，那份认真劲儿，不亚于艺术家创作。老太太端着西红柿，逐一挑拣；年轻人蹲在筐前，仔细分辨着螃蟹的公母。选好、称重、装袋，每一步都郑重其事，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逛早市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无论这里的蔬菜瓜果多么新鲜，大家都有一种默契：今天只买今天的菜，绝不囤积！我们甚至无须给自己一个逛早市的理由，因为日子永远新鲜！

逛了一圈，布袋子渐渐沉甸甸了。我捧着温热的栗子，看人潮涌动，听叫卖声此起彼伏，心中升起一种巨大的平静与富足。这便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踏实、鲜活，热气腾腾。

这哪里是早市？分明是一场盛大而朴素的生活艺术展。正如老舍先生所言：“北平之秋就是人间的天堂。”

肆

□ 长 风

凌云早市

天刚蒙蒙亮，赶海归来的渔民阿东将丝网一端拴在树上，从网上一只只摘下粘挂着的梭子蟹，开启了清晨的海鲜售卖。

早市，是东北的特色。2024年，央视主持人撒贝宁与乒乓球名将邓亚萍在辽宁葫芦岛的凌云早市拍摄《三餐四季》节目。这档展现都市烟火气的节目播出后，凌云早市一跃成为网红打卡地。

说是早市，其实就像一段车辆不多的马路——龙前街。行道两旁大树挺拔，绿叶遮天，离渤海岸仅数百米，距市中心也不远。最初，这里是百姓自发形成的小集市，后来商户渐增，规模日广。政府顺应发展，为促进商品流通、便利市民生活，正式将其定为早市一条街，营业时间为早晨5点至8点半，节假日延长至9点。在此期间，机动车禁止通行，由城管人员负责管理。这样的城市角落，处处弥漫着浓郁的市井气息，如一首古老而悠扬的歌谣，吟唱着生活的琐碎与真实。

清晨，人群熙攘，烟火氤氲。摊位有序分布，划分为海鲜、肉禽、果品、蔬菜、熟食、餐饮及日用品等区域，分类分段，各售其有，各得所需。作为一座拥有200多公里海岸线的海滨城市，这里海产丰饶，海鲜区占地颇广。螃蟹、带鱼、海虾、蛏子、海螺等琳琅满目，任人挑选；蔬菜与农产品带着露水与泥土的清新，随农人一早入市；中段处，芝麻油自石磨缝隙汩汩流淌，哈尔滨红肠与熏肉香气四溢。美食区里，牛奶、豆浆、豆腐脑、大饼、驴肉火烧、肉夹馍、里脊烧麦、羊杂汤等一应俱全。小桌一字排开，金黄的油条、白胖的包子、锅中翻滚的馄饨，引得食客摩肩接踵。最热闹的还数海鲜区，蛤蜊、生蚝、鲍鱼、海参，乃至数十斤重的大海鱼，应有尽有。

“快来买，这可是现磨的好香油！”大叔扬起小瓶子喊着，小石磨在路边嘎嘎作响。一位中年大嫂一边熟练地擀面，一边吆喝：“上等面，手工面，3块钱一斤！”叫卖声此起彼伏。

穿行于人潮中，满溢的城市烟火气扑面而来。在这繁华的商贸之地，各种声音交织：讨价还价、偶起的争执、街坊邻居的絮语……虽略显嘈杂，却真实映照出市井生活的热闹与鲜活。

东方破晓，旭日初升。人们的购物袋里渐渐装满螃蟹、海螺、果蔬，早市上的收获，带给每个人满满的喜悦与满足。直至8点半，人群才渐渐散去。

凌云早市，承载着葫芦岛人对绿色生活的向往，对鲜活食材的自由选择，这份市井温情，久久不散。

壹

□ 毛琼琴

拎着生活的光

秋天的风，捎来了柿子、石榴、红薯等成熟瓜果蔬菜的讯息，也捎来了菜市场的邀请，让人们赴一场秋日丰收的盛会，品味人间烟火。

谷埠市场是柳州市开得时间比较久的一个菜市场，位于谷埠路和大同巷一带。市场沿着房屋间的巷道，像河水的数条支流那样展开，近年来成了吸引游客打卡的网红市场。市场里除了新鲜实惠的瓜果蔬菜，还有传统地道的特色小吃。早上，说不清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它们，还是它们助推着人流的涌动。总之，这里热闹，生动，饱满。像一颗在夜里吸饱水分的种子，在晨光的照耀下长出了鲜活的芽。

逛菜场的早市，当然是图个“鲜”。市场里有一些流动的摊贩，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他们把自己种的蔬菜或者家人种植的农产品拿到这里售卖。我特别喜欢逛这些巷道，像在寻宝，那种刚从地里采摘下来、带着泥土气息的蔬果，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于眼前。

远远地，我看见墙边坐着一个穿花衣裳的老人。她身材瘦小，头发花白，手上拿着一把青菜。看样子，她的菜够鲜。我快步走过去，看见老人面前的蛇皮袋上摆着一把摘好的红薯叶，绿油油的像一枝枝聚在一起的好看的花。还有一捧七彩椒，淡黄里夹带一抹浅紫，就像一颗颗打磨圆润的宝石，熠熠夺目。看得出来，这些蔬菜得到了老人悉心的照顾。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买下了。

在转角的地方，有个小伙子在卖糯玉米。他的生意很好，买玉米的人密密实实地围了一圈。而吸引我的却是放在玉米旁边的一袋马铃薯，马铃薯沾着薄薄的润润的泥，个头如鸡蛋一样大，和手臂粗的玉米放在一起，并不起眼。我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玲珑小巧的马铃薯，想到作家迟子建写家乡的农人，把秋天收回家的马铃薯分类。又大又光滑的马铃薯是最好的，用来食用和作种子。“中不溜”的另算一类，作为越冬的蔬菜。“而那些跟驴粪蛋一样小的、青着半边脸的、被铁齿刨得满脑子都是窟窿的，属于最次的一类，它们通常是被埋在菜园的坑里，没被冻着时由人削削拣拣地随吃随取，等雪降临之后就喂了猪了。”

按照这个标准，我眼前的马铃薯确实不太“上档次”。小伙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忙说道：“马铃薯是我家种来自己吃的，味道粉粉糯糯，不信可以买几个试吃。”他说话的语气非常自信和坚定，一下子把我的犹豫打消了。我开始挑选马铃薯，一次新的尝试，也是图“鲜”的一种方式吧。

水果摊处，金黄的百香果和黄桃，红色的火龙果，青绿的橘子和芭乐，深紫的葡萄和无花果……每一种水果都色泽纯粹，排列在一起明艳又热烈。

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多了，喧闹声像回弹的鼓声，萦绕在耳畔。我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早餐店飘出的香气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喜欢吃露水汤圆。露水汤圆的制作工艺烦琐，耗时长，商贩为了能在早上有汤圆出售，常常在凌晨顶霜戴露地制作。这是露水汤圆来历的说法之一，我很喜欢这种说法，“露水”里饱含劳作的艰辛，又透出诗意的浪漫，和烟火“汤圆”组合在一起，层次丰富的意境油然而生。

来到早餐店里，我点了两个露水汤圆。端上桌的汤圆装在盛有高汤的碗里，每个约有成年女性拳头那么大。像两只在水里游泳的企鹅，露出白鼓鼓的肚子。一口咬下去，肉馅里面头菜的咸，香菇的香，笋干的甜，胡萝卜的鲜顿时溢满口腔。里面还有木耳和腐竹，满满当当的馅料。吃过汤圆，我到甜品店打包了木薯羹。糖水浓稠的香味传进鼻腔，心里顿时涌出一股甜意，暖暖的。

在卖五色糯米饭的摊位前，围着一群游客。几位老年游客在商量是买小份还是大份，年轻的游客则豪爽地对摊主说把所有的配菜都加上。糯米饭盛放在一个木盆里，有红、黄、蓝、紫、黑5个颜色，它们是用植物染色而成的。案台上摆着各种配菜，有粉蒸肉、腊肠、绿豆泥、脆皮、榨菜丁、油辣椒……

旁边一个小孩子边观察制作过程边说：“老板在做汉堡包。”大家被逗笑了。摊主先是把各色糯米饭舀进一个小碗里，接着加入配菜，然后再往碗里盖上一层糯米饭，隔着袋子捏紧实。用饭包住菜，一层一层，还真有点像汉堡包。

我和那些年轻的游客一样，买了一份“高配版”的糯米饭。把逛早市的“战利品”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些重，但并不累。

因为拎着的，是生活的光，能照亮整个秋天。

贰

□ 秦 瑜

一碗人间烟火

“嘭！”老式爆米花机升腾起浓浓的白雾，贵阳顺海的早市开始了。

每周日，这个开在一条不足一公里的Y字形水泥道上的早市便分外热闹。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摊子里应有尽有：活禽家畜，来回扑腾；生鲜蔬菜，红橙黄绿；蒸煮煎炸的各色热食，热辣滚烫。关于贵阳地道风物的周日剧场在这里定期开演。

牛肉汤锅在入口处最显眼的位置，铁勺反复高扬着的汤让空气里弥漫着咸鲜的味道。秋风吹进胃的清晨，这样一碗早餐很适合开场。这种汤锅属于铜仁市的做法，直径近一米的大铁锅里是深褐色的牛肉汤，牛肉块和白萝卜漂浮在锅面上，在柴火的加持下不断翻滚到锅边，又拼命拢回锅中，反复推开合拢间香味升腾。喝上一口汤，肉香浓郁、萝卜鲜甜、粉条爽滑，顺着食道熨烫着整个身体，让人瞬间舒展开来。

顺着坡往上，暗红的脆哨在锅中翻炒，猪油混着酱油味直冲鼻腔；明黄的玉米粑裹在粽叶里，一字排开；手臂长的大刀咔嚓咔嚓地切着黏糯的红糖发糕；豆腐圆子、土豆片、豆沙窝在大油锅中变得鼓鼓囊囊，买到手中一定要趁热咬一口。

贵阳人爱吃、会吃，小小的辣椒也能做出百种花样，在早市勾勒出深浅不一的红。深红的是干辣椒，细长但皱皱巴巴地摞在纸箱里；酱红的是油辣椒，上层红油带着细微沫子，里面夹杂着金黄蒜片的属于六盘水特色；鲜红的是糟辣椒，团子辣椒与二荆条经过发酵后变得酸香扑鼻，水莹莹地躺在坛子里；绛红的是糍粑辣椒，黏黏的一团，被油滚开后用来炒辣子鸡。

你若走到专卖辣椒面的摊子前，会惊叹它们的颜色比口红的色号还多：正红的是香辣、偏橘的是蒜香、红得发紫的是特辣、混点白色花生碎的是五香，都可用来蘸烙锅和烤鸡，增色提味。乌红带有草木香的是糊辣椒，配上折耳根、香菜、木姜子油做火锅蘸水。当地人总说，神仙来了都要吃两碗再走。

早市的半壁江山当属水果。大多是皮卡车直接拉到摊位旁的“产地直销派”，黄澄澄的百香果透着浓郁的香，喇叭里传来“榕江百香果，不甜不要钱”的叫卖声，看那中间划开一半的试吃品，晶莹剔透的果肉混着汁水，10元一斤的价格更是让人心动不已。

除了“产地直销派”，还有少许“颜值至上派”，竹筐里的水果按大小、色泽仔细分类，码成整齐的小堆，小小个但张牙舞爪的刺梨、带着绒毛的修文猕猴桃、红中透点粉的长顺苹果静静躺在筐里沐浴着阳光。

另一半是山鲜的天下。山中刚摘的菌子带着松针，拿起一朵能闻到浓烈的鲜味，丝丝菜、蒲公英叶散漫地撒在塑料膜上。在有些摊位上还能见到带有白色软刺的活麻，不小心蹭到手臂上，奇痒无比。

汪曾祺先生曾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早市的路不长，如果匆匆走完也就二十余分钟。但早市的路很宽，一路逛下来净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气。细细逛下来，可从晨光微曦逛到正午时分，直到两手都挂满了收获，回家做上一桌关于生活的酸甜苦辣，日子，才算有滋有味。

叁

□ 邢建军

古月镇之晨

天刚蒙蒙亮，岗南水库的水汽就顺着山坳飘到老区古月镇的街上了。那雾淡淡的，裹着太行东麓的寒气，轻轻擦过石闫路的柏油路面，也擦过街边人家的木门。

门闸“哗啦”一声响，李记豆腐坊开门营业。老区的人，向来起得比晨光还早，尤其是赶集市的日子。

古月镇在石家庄市平山县的西部山区，是个山口上的重镇。东与温塘镇交界，南边与井陉县搭界，北临岗南水库，水色映着山，山影浸着水，连风里都带着湿润的清新。石闫路、207国道穿镇而过，朔黄铁路的铁轨在镇北高高架起，黑山口车站的牌子沾着晨露，远远看很是亮眼。

老区人不爱穿鲜亮衣裳，可对吃却十分上心。豪放、浓郁、鲜辣，是刻在骨子里的讲究。有朋自远方来，灶上准得支起大锅，腌肉切成薄片，灌肠蒸得冒油，年糕在笼屉里胀得鼓鼓的，空气里裹着厚实的香。逢年过节，镇子里的喧闹声便此起彼伏，谁家杀了猪，谁家买了稀罕年货，准得喊上邻里来吃碗热乎肉，喝壶热辣酒。

路边的早市，是镇子里最活跃的地方。天刚亮透，木板搭的摊子就支起来了，一块木板架在两个长凳上，就是饭桌。食客围着坐，边吃边聊。东头的李大爷刚从水库边遛弯回来，手里还攥着把红枣，他跟卖扒糕的张师傅说：“今儿的扒糕得多搁点蒜水，昨儿吃着不够辣！”师傅笑着应，手里的刀切着扒糕，荞麦面的香气混着蒜水的冲劲，一下就飘了起来。

最惹眼的是炸油鬼（平山的特色风味小吃）的摊子。师傅揉面的手糙得像老树皮，却准得很。面要选新磨的白面，水得是井里刚打的凉水，碱和盐的量从不用称，抓一把撒进去恰到好处，揉得面团筋道，醒上半个时辰，再揪成小剂子。他捏剂子的手法有意思，拇指和食指一拧，就捏出个跪状的小人儿，往滚油里一丢，“滋啦”一声，油花就跳起来。

油鬼在油锅里翻个身，慢慢就变得金黄透亮，捞出来搁在铁丝笸箩里，冒着热气，咬一口，脆得能听见响。游客们见了新鲜，围着看，有的还掏出手机拍，师傅乐呵呵地说：“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

缸炉烧饼的摊子在油鬼摊旁边，缸炉里的炉火正旺。烧饼是长方形的，扁扁的，一面沾着芝麻，一面有烙得微黑的糊印。刚出炉的烧饼烫手，得用粗纸裹着。有游客第一次见，好奇地问：“怎么不是圆的？”卖烧饼的大婶笑着答：“咱山里人实在，方的好拿，也经吃。”游客咬了一口，芝麻掉在衣襟上，慌忙用手接住，嘴里含糊着：“真脆，比城里的烧饼香多了！”大婶听了，笑得眼角皱起来，又递过去一个：“再尝尝，不要钱！”

古月镇的豆腐也是一绝，上过央视。豆腐坊每天天不亮就磨豆腐，石磨“嗡嗡”转，豆浆香气飘飘。刚点好的豆腐嫩得像块白玉，用手轻轻一碰，就晃晃悠悠的。豆腐块方方正正，嫩得能掐出水来。工作人员说：“咱这豆腐不用石膏，吃着放心。”可不是嘛，这豆腐的滋味，就像咱山里人的日子，朴实，却满是醇香。

我采访经过这里时，常会停下车，买一包烧饼，再买块古月豆腐，回家拌点酱油和韭菜花，入口滑溜溜的。

早市上也有卖酒的。酒坛子搁在摊子上，上面盖着红布，掀开布，一股酒香就飘出来。酒是用红枣、黍米、高粱酿的，抿一口，辣得喉咙发热，过后却有股子甜意。山高，水美，酒醇，身边还有浓浓乡音，是真真切切的舒畅。

红枣和柿子是镇子里的宝贝。红枣树在坡上到处都是，秋天的时候，满树的红枣像小灯笼，摘一颗放嘴里，甜津津的。最金贵的是牛心柿子，我小时候总跟着娘去摘柿子，柿子树不高，伸手就能够着，摘下来的柿子要搁在窗台上晒几天，等软了再吃。轻轻咬开个小口，柿子汁就顺着指缝往下淌，赶紧吸一口，甜汁儿从舌尖一直滑到胃里，连心里都甜丝丝的。娘总说：“这柿子甜，是因为咱山里的太阳足，雨水也匀。”

日头升得高了，早市的人依然不散，还品尝着油条的香、烧饼的脆，柿子的甜。摊主们守着摊子，小米粥的锅还温着，偶尔有晚来的游客，要一碗热粥，喝得额头浸汗。有人提着刚买的豆腐往车边走，有人手里拎着红枣，还有小孩攥着烧饼，一边走一边啃，油渣掉在衣襟上，毫不在意。

这就是古月镇的早市，是太行山里的烟火气，是老区人过日子的模样，简单，却满是幸福，让人踏实。我坐在镇口的烧饼摊上吃完早点，看着岗南水库的水汽渐渐散了，阳光洒在铁轨上，闪着光。

这里的人实在，吃的也实在，日子就像这小米粥，温热且满是滋味。走的时候，熟识的师傅提起给我包好的烧饼递过来：“下次，还来吃！”我忙点头感谢，手里的烧饼冒着热气，暖意填满了心底。

肆

□ 龚怡霏

去“嗦粉”

我的家乡在湖南常德。常德古称武陵，水美人和，山川秀丽，《桃花源记》的浪漫情结贯穿常德古城2000多年的历史。而我最爱的，是家乡早市的那一碗米粉。

家乡的早市卖鱼、青菜，卖削了皮的荸荠、新摘的莲蓬……但最多的是湖南的招牌小吃：米粉。

湖南气候湿润，适宜种水稻。这片红土地上生长出的大米制出的米粉令人觉得格外鲜香。县城的米粉店多而密集，常常是门前有一家，走出门左转又一家，右转还有一家。就像武汉人的热干面、北京人的豆汁，米粉对于湖南人而言意义非凡，既是一种饮食文化，也是一份情感寄托，说湖南人每天吃的米粉比饭还多也不过分，归来的游子回到家乡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嗦上一碗正宗的米粉。

小时候，我常常在早市中闲逛，吃米粉。一个湖南人看老板娘做米粉的手法就能知道粉好不好吃，因为米粉有一套讲究的制作工艺，手艺好的做起来行云流水。老板娘熟练地挑起一撮半熟的、晶亮弹滑的米粉落到长柄锅内，小火“咕嘟咕嘟”地把米粉烘得在水中翻成一朵朵白花，也蒸腾出一大片潮湿的水汽。水汽漫开，老板娘把米粉盛出沥水，夹入纸碗，再在上面淋上臊子、肉块、小葱等各种佐料，热气腾腾的米粉就做好了。米粉和肉块都是普通的食材，灵魂在那一勺臊子里：臊子为不稀不稠的糊状，在阳光下泛着橙红的光。把臊子在米粉中拌匀时恰好不露一丝汤汁，吃起来却觉得鲜咸湿润，爽口无比。这种米粉只香不辣，店家把辣子磨碎了放在店口，想加就自取。

米粉店常常从日出开到近中午，来往的顾客便在热腾腾的水汽中穿梭，坐在店中吃粉，看阳光穿过水汽，像纺车纺出的金线一般落在大地；看对面卖鱼虾的大娘满面笑容地介绍自己刚刚从洞庭湖打上来的新鲜鱼虾；看粉店老板娘忙碌的身影，不时擦一下额头的汗珠。

米粉不是昂贵之物，也并不稀有，但它是在外漂泊的湖南游子心中的念想，每次回家的时候，总要去熟悉的店里“嗦”一碗粉，找回这熟悉的家乡味道。我十分想念家乡的米粉。

插画丨芝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