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励忠安

傍晚的微信亲人群里，大女儿的消息像颗小石子落在平静湖面：“爸爸妈妈，我想吃家里妈妈做的米馒头了。”妻子立刻回复：“大宝贝可以的！”字里行间漾着藏不住的欢喜。在宁波的小女儿也冒出来：“我也要！”两个孩子一唱一和，妻子笑得合不拢嘴，手指轻快地敲打：“两个宝贝，妈妈给你们做。”

问起周末能否回来，都说工作忙，让寄过去就好。地址很快发来，一个杭州，一个宁波。

说做就做。清晨妻子就去米店，仔细挑选糯米、粳米和家常杂交米。她说三种米配在一起才够味——糯米的软糯、粳米的清爽、杂交米的实在，融合成记忆里的味道。

米在清水里浸泡两小时，一粒粒吸饱水，白白胖胖。沥得半干，我与妻子一起送到碾粉厂，老远就听见机器的嗡鸣。走进厂房，空气里弥漫清新的米香。女师傅把米倒进机器，出口处缓缓流出温热的米浆糊，像条温顺的白色丝带，微微冒着热气。妻子手指沾了点轻轻捻动，点头：“嗯，这粉磨得好，够细。”

妻子做米馒头的手艺，在街坊是出了名的。听说我们要做，隔壁李大嫂、对门李阿姨早早来帮忙，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你这粉发得真好。”李大嫂看着那盆微带酸香的发酵面糊羡慕地说。妻子笑着应答：“天气暖和，发起来快。待会多吃几个。”“那肯定要吃。”李阿姨接口，“你做的馒头模样周正，我家挑嘴的孙子都爱。”

谈笑间，妻子开始揉粉。在撒了干粉的案板上，她挖出湿软的米粉团，不急不躁地揉搓。那双手因常年劳作已不细嫩，此刻却格外灵巧温柔。扯下一小块在掌心轻转，几下就搓出圆润光滑的馒头生坯，像温润的白色珍珠。一排排坯子安静躺在蒸笼里，等待上锅。

三笼坯子摆满，盖紧笼盖，大火烧开。蒸汽升腾，厨房云雾缭绕，微酸的甜香越来越浓。二十分钟后掀开锅盖，蒸汽扑面，满笼的米馒头，白白胖胖，光洁的表面像在对着人笑。妻子夹一个递给我：“尝尝味道。”我吹吹气咬下，外层带着恰到好处的韧性，内里无比松软绵密。米香、淡甜和微酸的酒酿香在口中融合，越嚼越有味，咽下后留清爽余味，满满踏实舒服。“好吃！就是这个味！”我连连点头。妻子笑了，眼角皱纹里都是满足。

这手艺是妻跟母亲学的，三十多年了早已熟能生巧。她自己爱吃，常做些冻在冰箱，早上蒸两个配稀饭豆浆，就是舒坦的早饭。邻居做米馒头总爱请她指点——她搓的馒头大小均匀，模样周正，摆在一起好看，送人体面。久而久之，这一片都知道她手艺好。

邻居偶尔失手，蒸出的馒头扁塌发硬，带不自然的酸味。这时便来请妻子“救场”。她看一眼闻一下就能点出症结：“粉发过了。”“水温没掌握。”“揉功火候不够。”——三言两语切中要害。站在那儿话不多却句句在理，从容自信俨然是大家信得过的老师傅。尤其年前，左邻右舍要做馒头，总会先来尝几个她做的，品正宗味道，讨个彩头，心里有个底。这么些年，她已是这片公认的做米馒头师傅。

不单做馒头，妻烧菜也是一把好手。家里来客摆一两桌，她一人张罗得妥妥帖帖。我乐得打下手，洗洗碗递东西。她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红烧鲳鱼煎得金黄，用黄酒、酱油、少许糖和姜蒜慢烧，起锅撒葱花，鱼肉鲜嫩入味，浓稠的汤汁拌饭能多吃一碗；糖醋排骨外酥里嫩，裹酸甜适口酱汁，撒炒香白芝麻，孩子们每次抢光；简单香菇青菜也能炒得碧绿生青，油润光亮，火候恰到好处；海鲜更是鲜得掉眉毛，盐水焯虾只放姜片盐巴，吃原汁原味清甜；葱油蛏子肥美，热油浇下“刺啦”一声香气四溢。

春节前是妻最忙碌得意时。她会做比平时多好几倍的米馒头，除了自家吃、招待拜年亲友，还要给两个女儿准备带走的分量。那几天厨房蒸汽缭绕，米香四溢，充满年味和团圆期盼。

多做好的米馒头完全放凉后，妻分装放进冰箱冷冻。想吃时取出上锅一蒸，口感味道几乎如初。这像把家的温暖与牵挂一并封存，无论何时何地，蒸汽升起，熟悉味道瞬间归来，抚慰肠胃更抚慰人心。

几天后电话响起，两个孩子叽叽喳喳说收到了，已经吃上。“好好吃啊！爸妈，过年再多做些。”挂了电话，妻子还握着手机微笑，眼里闪着光。这种被孩子惦记、需要的感觉，比什么都暖心。

看着白白胖胖的米馒头，我仿佛又见两个女儿小时候围灶台眼巴巴等待的样子。这小小米馒头不只是一样吃食，是看不见的线连着父母儿女、杭州宁波、过往现在。是妈妈手的温度，是家的味道，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萦绕心头的一份安稳念想。

（以上图片均为原创 2025.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