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饮食记忆中,最简单,也最好吃的,当属妈妈做的锅出溜了。
这是春天一个美好的傍晚。夕阳已搁在西边天际,斜照濡染着翠绿的麦田、葱茏的村庄,撒在广场边的油菜花上。那金黄的油菜花,如广场的一道边饰,在斜照下,闪着金子的光泽,与环绕广场四周的碧绿的黄杨一起,营造着怡人的氛围。跑道呈长方形,宽敞平坦,它东边和南边紧挨着居民区;北面是服务区,有村部、水塔和学校;西边是一大块麦田,刚起身的麦苗,碧绿得深沉博大。在那里边散步,简直是心旷神怡的事情。六点刚过,夕阳未落,就有人吃过晚饭,在广场的跑道上散步了。
对于爱在广场上散步的我来说,他们的脚步声,是一种催促,更是一种诱惑。而我的晚饭还没有着落。惶急无措中,忽然想到了妈妈做的锅出溜。那可是儿时的美味儿。
我记得儿时生病,没有胃口,啥饭都不想吃。而当时的饭食,早晨不是蒸红薯、煮红薯,就是熬红薯片、和红薯面、下红薯叶;中午仍然是红薯系列,唯一不同的,是把红薯面用开水烫熟,擀成红薯面饼,用刀切成两指宽的红薯面条,我们叫红薯面火链,若能下点莴苣酸菜,就成当天的美味。夜晚,父母心情好、又有擀面条的时间的话,能吃一顿糊汤面条,大多时候还是红薯稀饭,或者南瓜稀饭。
幼时的我,体弱多病。我一生病,就发烧,一发烧,嘴里就发苦,嘴里一发苦,胃里就没有食欲,就不想吃饭。再说,这些粗饭,我早都吃得没了胃口。加之又生了病,就更不想吃饭了。一顿两顿不吃饭可以,不吃的顿数多了,人就蔫了,母亲就急了,狠下心,为我做一顿锅出溜。
这正是我巴望不得的美味。我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塌蒙着眼,悄悄看着母亲从面缸里挖出一小勺雪白的小麦面粉,又从菜园子里采来一把香葱。她把麦面搅成面糊,然后往锅里添一小瓢水,开始烧火。锅里的水很快烧开,母亲起身,从油瓶里倒一小调羹勺芝麻香油,淋在开水上面的铁锅边上,然后才把面糊顺着锅沿浇下去,面糊稀,沿着锅边,形成一层薄薄的面膜。母亲盖上锅盖,继续烧火,锅里立刻响起咕咕嘟嘟的声音。母亲起身揭开锅盖,面膜已在锅上鼓起,她拿起铲子轻轻在面膜上划了几道,轻轻一铲,就成了薄薄的面片,出溜到锅底开水里面去了。母亲把葱叶切碎,丢到锅里,再滴几滴小磨香油,放上盐,香味瞬间在屋里弥漫,直飘到我的鼻孔里。我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直打得我头昏眼花。这时母亲已把一碗荡着薄薄面片,飘着葱花、芝麻香油珠的锅出溜端到我的面前。闻着香气,我胃口大开,顷刻风卷残云,一碗锅出溜就下了肚,就连锅底的面汤也喝了个一干二净。
妈妈做的锅出溜好吃,吃了还想吃,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香;两个字,真香;三个字,非常香。
从此,那锅出溜的香味直在我记忆里缭绕,使我在很长时间里求之不得。因为,在艰苦的日子里,锅出溜是家里的病号饭,只有在我们生病时,什么饭都不想吃的时候才能吃到。而吃锅出溜这种病号饭,在当时,是我们当孩子的特权。父母头疼脑热了,是从来不会为自己做一次锅出溜病号饭的。
也许,纯朴、诚实,是我们的家风。即使锅出溜再好吃,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从来没有为了吃锅出溜这种病号饭而无病装病的。毕竟,家里日子的艰难,已让我们早已懂得无病吃病号饭,是一件自私,可耻的事情。
可是,对于做锅出溜饭的好奇心,我还是有的。为了体验做锅出溜饭的过程,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曾借着上山放牛时间,悄悄分了工,趁大人不注意,我拿出了家里那把断了柄的饭勺、一小瓶水、几粒盐巴,二牛从家里拿来一小撮白面,三蛋从家里拿出了青霉素小空瓶装的几滴香油。白云在天空上悠悠地飘,牛儿在山坡上闲闲地吃着青草,我们想吃锅出溜的心儿在砰砰地跳。我们几个找到了一个大石头棚,在里面练习做锅出溜。可能铁勺太小,也可能技术太差,把臆想中的锅出溜,竟做成了一勺面糊糊。由于滴了香油的缘故,我们几个每人虽然只吃了一小口,竟香了老半天。
时光如流水,转眼我已人到中年,很快就要步入老年。由于一顿晚饭,让我想到了当年妈妈做的的锅出溜,想到了童年的往事,也想到父母的不易,日子的艰涩,不由唏嘘再唏嘘。
现在,我们已经步入小康社会,家里面,不愁吃,不愁穿,只愁饭食不能翻出新花样,只愁三餐吃不出新健康。由于老妻要照料生病的岳父、照看年幼的外孙,经常不在家。家里家外都由我一人操持,这锅出溜,终于有了亲身实践的机会。
日光已经西落。广场上散步的人已越来越多,我得赶紧完成我的晚饭,加入到散步的队伍里面去。
好在,面缸里有的是刚磨出的小麦面,油罐里有的是刚榨出的芝麻香油,葱花香菜生菜牛肉样样不缺。做一顿锅出溜,万事俱备,只欠操作。于是我学着母亲样子,从面缸里挖出一小勺面,搅成稀面糊,在锅里添一小瓢水,葱花香菜生菜牛肉提前切碎,打开电磁炉,瞬间水开,锅边淋上香油,浇上面糊,盖上锅盖,很快锅里也响起了当年咕嘟咕嘟的声音,面皮已在锅边上鼓了起来。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刀在面皮上划上几道,用铲子把面皮铲起来,面皮就势出溜到锅里,再丢上备好的配菜,滴上香油、生抽、十三香、盐粒,少顷,一碗香喷喷的锅出溜就端到我的手里了。
尝一口自己做的锅出溜,既有妈妈的味道,也有新时代小康生活的味道。那香味,在我唇齿间缭绕,直到我在广场上散罢步还没有消散。
作者简介:程金顺,邓州市赵集镇人,中小学高级教师。本人自觉才识浅薄,笔力稚拙,爱读书而不求甚解,喜动笔却鲜有佳作,故以 “空空” 自励,好学不倦,勤而不辍。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