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洒金桥的烟火巷,老槐树的影子斜斜映在 “老孙家” 的黑底金字木匾上,推门时铜铃 “叮铃” 轻响,带着羊肉汤香的热气混着烤馍的焦香扑面而来。系白羊肚手巾的大叔麻利地擦着油光锃亮的八仙桌,嗓门洪亮得震落了门帘上的灰尘:“姑娘,里边请!刚炖好的羊肉汤,香得很!”
八仙桌旁,几位老陕正围坐在一起,手里捧着白吉馍,指尖翻飞间,把馍掰成均匀的小粒。邻桌的大爷见我盯着他的手,笑着抬了抬下巴:“丫头,泡馍的魂,一半在汤里,一半在掰馍里。”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拇指和食指捏着馍边,轻轻一捻,就掰下一颗黄豆大小的馍粒,“要掰得匀,大了吸不进汤,小了煮出来烂糊糊,没嚼头。” 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白吉馍,才掰了几分钟,手指就酸得发胀,大爷看了乐:“这功夫得练,老西安人从小掰馍,手上都有准头。”
后厨的窗口里,师傅正站在巨大的铜锅前忙碌。那口铜锅据说是传了三代的老物件,锅里的羊骨和羊肉正咕嘟咕嘟地翻滚,汤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却清亮得能看见锅底的香料包。“汤得炖够十二个小时,” 掌勺的师傅一边捞起羊肉,一边朗声说道,“选的是陕北的横山羊肉,不带膻味,羊骨要敲碎了熬,才能把骨髓的香炖出来。” 他提起大漏勺,将食客掰好的馍粒过筛,去掉碎渣,然后按 “水围城” 的做法,把馍粒铺在碗底,羊肉片码在上面,再浇上滚烫的羊汤,沿着碗边围出一圈汤圈,最后撒上翠绿的葱花和焦黄的蒜苗。
“趁热吃!先喝汤,再吃馍和肉。” 大叔端来泡馍,白瓷碗刚上桌,香气就溢满了整张桌子。汤面上的油花锁住了热气,葱花和蒜苗的清香混着羊肉的醇厚,直钻鼻腔。我按照大爷教的方法,先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鲜而不膻,浓而不腻,羊骨的鲜香和香料的微麻在舌尖散开,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再吃一口馍粒,吸饱了汤汁的馍筋道弹牙,每一粒都裹着汤的鲜,羊肉片炖得软烂,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没有一丝柴意。
蘸料要配糖蒜和油泼辣子,大爷说糖蒜能解腻,油泼辣子能提香,还不会盖过羊肉的本味。我夹起一块羊肉,蘸了点辣子,咬下去时,羊肉的鲜、辣子的香、糖蒜的甜在嘴里交织,鲜得人额头沁出细汗。邻桌的几个老伙计边吃边聊,说着陕西话,声音洪亮,手里的筷子不停,偶尔互相递过糖蒜罐,氛围热热闹闹的,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大爷喝了一口茯茶,见我吃得专注,打开了话匣子:“这羊肉泡馍,讲究‘汤清味浓、肉烂馍筋’,老孙家的师傅,都是练了五年才敢掌勺。” 他说自己从小在这巷子里长大,每到冬天,父亲就会带他来吃一碗泡馍,“那时候穷,一年也吃不了几回,每次来都要把馍掰得格外细,恨不得把每一粒馍都吸饱汤。” 如今他八十多岁了,还是每天都要来报到,“这味道,是刻在西安人骨子里的念想。”
大叔又端来一瓶冰峰汽水,“吃泡馍配冰峰,老西安的标配!” 汽水的甜爽冲淡了羊肉的醇厚,气泡在舌尖跳跃,瞬间解了腻。我问大叔羊肉泡馍的由来,他擦了擦手上的油,笑着说:“以前关中地区是兵家必争之地,士兵们打仗时,把馍掰碎了放进羊肉汤里煮,又快又顶饱。后来越做越精致,就成了现在的泡馍,每一粒馍,都藏着过日子的实在。”
走出巷子时,夜色渐浓,红灯笼的光映在青石板上,我忽然明白,羊肉泡馍的仪式感,从不是刻意的精致,而是掰馍时的耐心,是吸汤时的酣畅,是西安人刻在骨子里的豪爽与实在。
下次再有人问我 “什么美食藏着西北的温情”,我会告诉他:去西安吃一碗羊肉泡馍吧。那馍粒里裹着的不只是鲜味儿,还有黄土高原的粗犷、手作的温度,和中国人对生活最质朴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