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应范
“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古人寥寥数语,便将刀削面下锅时的灵动之姿描写得淋漓尽致。于我而言,在万千面条之中,最让人魂牵梦萦的是酸汤面,乡亲们亲切地唤它“葱花面条”。
记忆里,夏日的蝉鸣总是和酸汤面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每至盛夏,暑气蒸腾,这碗酸汤面便成了我家餐桌上的“消暑功臣”,从夏至吃到立秋,热度始终不减,承载着一家人关于夏天最鲜活的味觉记忆。
儿时的我,总爱钻在厨房里,眼巴巴等着妈妈做酸汤面。只见她和面时,轻巧地打入一个鸡蛋,腕间微转,面团便渐渐变得光滑。面要和得稍微硬一些,和好后得醒一会儿。
趁着面团“休憩”的时间,妈妈开始备汤。这边把翠绿的韭菜切碎,放在盆中,倒入适量沸水,让韭菜打个滚儿,瞬间变得鲜嫩欲滴。那边把烧得冒烟的油浇在蒜泥、葱花上,香气瞬间飘散,勾得我直咽口水。待油温稍降,将韭菜、蒜泥、葱花一股脑儿倒入晾凉的开水中,再加入适量的盐、醋、酱油,放上几勺油泼辣子,最后把煎好的鸡蛋放进去。一盆清亮的汤汁就此诞生,韭菜的绿、鸡蛋的黄、辣子的红,相互映衬着,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等面团醒好后,妈妈便在案板上撒一些面粉,把面团摊开。擀面杖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原本厚实的面团渐渐变得越来越薄,成了一张又圆又大的面饼。面饼卷起,层层叠叠,妈妈操起刀,切面声响起,不一会儿薄厚均匀、宽窄一致的面条便整齐排列在案板上。
水烧开后,面条扑通扑通跃入锅中,随着水上下翻滚,面的香味在屋里弥漫开来。妈妈总会适时倒入一些凉水,等锅里再次沸腾两次,就用笊篱将面条捞出,过一遍凉水,让面条变得更加爽滑。最后,把面条盛入汤碗中,雪白的面条、碧绿的韭菜和葱花、金黄的鸡蛋,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酸汤面就此做好。
用筷子挑起面条,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裹着一层光晕。送入口中,爽滑顺溜,酸香开胃,再咬上一瓣大蒜,暑气仿佛瞬间消散,有一种浑身说不出的畅快感。一碗面下肚,整个人都浸润在温暖又熟悉的味道里,连空气中都飘着幸福的气息。
看似简单的酸汤面,要做得地道并不容易。面的软硬是关键,太软则没了嚼劲,像没了筋骨;太硬又难以下咽,食欲会大打折扣。
我上中学时住在学校里,吃妈妈做的酸汤面成了一种奢望,只有寒暑假回家,才能吃上。记得每次假期回到家,我总是狼吞虎咽地吃酸汤面,她坐在一旁,眼神里满是慈爱。
然而,命运无常,妈妈去世早。从那以后,吃妈妈做的酸汤面,成了无法实现的梦。我成家后,妻子也会做酸汤面,味道还不错,可每次吃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岁月的车轮缓缓向前,碾过生活的沟沟坎坎,将我与酸汤面的细碎过往串成珍贵的回忆,让平凡的日子变得熠熠生辉。如今,每当我捧起一碗酸汤面,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便会浮现在眼前。这碗酸汤面,哪里只是一碗普通的面食?它是妈妈万千操劳的缩影,盛满了牵挂与疼爱。
又到盛夏,街头巷尾飘着酸汤面的香气。在这喧嚣的尘世中,一碗酸汤面于我而言,就是一方宁静的小天地。纵使烈日炎炎,只要吃上酸汤面,我的心就静了,暑气也就散了。在我心中酸汤面早已超越了味觉享受,它是记忆的载体,是爱的延续。它让我在时光流逝中,始终记得家的方向,记得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