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浓汤,几段肥肠,掰碎的馍块浸润在乳白色的汤汁里,西安城的人间烟火便在这碗葫芦头泡馍中升腾而起。
这葫芦头泡馍,乃是西安城独一份的吃食。初次见识此味者,多半对“葫芦头”三字生惑。这不过是猪大肠与小肠连接处那一段肥肠,因形似葫芦而得名。寻常物事,经特殊烹制,竟成秦地一绝。
相传这葫芦头的来历,可追溯至药王孙思邈。当年药王在长安街头见一店家烹制猪肠,腥味颇重,食客寥寥。于是从随身携带的药葫芦里倒出花椒、大料、桂皮等香料,教那店家如何去除腥腻、增其香味。店家如法炮制,果然肠嫩、汤鲜、味美,食客大增。店家为纪念药王恩德,遂将药葫芦高悬门首,并将这道美食命名为“葫芦头”。传说虽未必确凿,却为这碗小吃添了几分仙气。
这份烟火气在古城西安绵延不息,更在“春发芽”品牌中焕发新光。其创始人杨忠良与葫芦头结下半生情缘。
杨忠良终生难忘,儿时父亲带他在周至县九峰镇集市上吃的那碗葫芦头——肠段肥糯如脂玉,金黄油星在浓汤上轻漾,掰碎的馍块吸饱汁水,一口下去,“暖意从舌尖直抵脚心”。这刻骨的记忆,成了他日后创业的动力之源。
17岁那年,他独闯西安,在一家葫芦头餐馆当起了帮工。老师傅吴金炳年逾古稀,每日必至护城河畔打太极。杨忠良总在师傅回店前,将大肠搓洗得莹白如玉:以面粉揉搓去腻,白醋涤荡腥气,料酒浸润肌理,清水冲至肠壁透亮如绡。案头青笋切丝如发,老豆腐片薄似纸,静候师傅运勺调鼎。 一日,帮工突然告假返乡,灶台上只留下不知所措的二厨。正当吴师傅皱眉环视之际,杨忠良毛遂自荐替补上灶。这是他第一次得以窥见葫芦头“浴汤重生”的秘诀——三十斤猪骨文武火化乳汤,大肠入鼎慢煨四时辰,脂膏尽化甘露。烟雾迷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才懂得美食的真谛:时间与火候的古老盟誓,才能赋予凡俗食材涅槃般的光华。这次机遇改变了他的一生。
1985年春,“春发芽葫芦头”的匾额在朱雀大街亮起。杨忠良与父亲守着五六张方桌的小铺,寅时披星采购,子时戴月涤器。最狼狈是风雨夜,他蹬车载货摔入泥洼,翻滚的猪肠沾满污浊。雨水混着泪水纵横时,食客一句“好好做,慢慢就好了”如暖汤浇透冻土。
非典那年春寒刺骨,店内空座寂寂,檐下麻雀的啁啾都显得惊心。友人劝他弃卒保车,他却望着后厨埋头刮肠的老师傅,眼前闪过少年时集市上那碗魂牵梦萦的汤。一咬牙抵押房产贷款发薪,与员工守着冷灶研习新方:梆梆肉熏香增色,小炒泡馍添辣提鲜,竟在疫后捧回“中华名小吃”的金匾。
“物这东西,骗不了人。你用心做,食客吃得出来;你敷衍了事,人家嘴上不说,下次就不来了。” 杨忠良说。
行家皆知,葫芦头之魂在于汤。春发芽的猪大肠需经挼、捋、刮、翻、摘、回翻、漂、煮、晾等13道工序,以盐矾反复搓洗10遍直至“洁白如雪”,达到“手掐即透”的软糯标准。此般洁净工艺之繁复,远胜寻常小吃。
“汤要熬透,心要放正。”这是杨忠良巡店时常挂嘴边的箴言。
葫芦头的灵魂全在“泖馍”的动态技艺——厨师以长柄铁勺盛入掰碎的馍、肥肠、粉丝,于沸汤中反复浇淋。旋、转、拍、压间,馍块吸饱汤汁却筋道不散,形成“滑软无硬心,层次分明”的绝妙口感。此过程需精准控温与手法,俨然一场厨艺演武。
葫芦头的饼也独具特色,由70%的死面和30%的发面组成,又称“七死三活”。方得“铁圈虎背菊花心”的合格饼坯,经泖制后柔韧不烂。这种“观火候、凭手感”的动态技艺,正是葫芦头区别于西安其他小吃的独特印记。
守正之余,“春发芽”更在多维革新中实现蜕变:针对南方食客推出海味葫芦头(佐鱿鱼、海参)、鸡味葫芦头(鸡汤打底);首创酸辣劲道的葫芦头小炒,成为年轻人追捧的爆款;顺应健康风潮,研发菌菇豆腐为主的素什锦葫芦头、精瘦肠版本。一道市井美食,由此升华为融合历史、养生与匠心的舌尖艺术,让千年滋味焕发新生。如今的春发芽,已经发展为全国拥有170余家门店的大型连锁企业,所经营的“春发芽葫芦头”“梆梆肉”多次被评为“中华名小吃”、“陕西名菜”。
走进任何一家春发芽门店,食客们专注地掰着馍块,然后由厨师熟练地“泖”制。一碗热气腾腾的葫芦头泡馍上桌,配上一碟特色的梆梆肉,几瓣糖蒜和泡菜,这就是地道的西安味道,是穿越了千年时空的唐代遗风,是融入西安人日常生活的人间至味。
回头再看“春发芽”的招牌,忽然明白这名字的深意——不仅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象征,更是一个普通人面对困境时,那份不屈不挠、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那碗葫芦头里,盛的不仅是浓汤肥肠,更是一份匠心,一段人生,一种在时代变迁中坚守不变的味道。它朴素而真实,如同这座城市的气质,沉稳中自有锋芒,传统里透着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