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霉千张的故园味到茶酒楼的江南韵,沈嘉禄笔下的美食从不只是果腹之物,更是承载情感与历史的文学风景。
上海是一个大都市,晚清以来,四面八方的文化人来上海生活,留下了不少关于上海的文字记录,单单从这些文字记录看,上海留给他们的印象基本上是失意多、诗意少。他们把诗的记忆留给家乡,或是留给带有一点乌托邦想象的远方和田园山川,而大上海的都市生活,在他们的记忆中,更多的是一片“市声”,也就是都市的喧闹声。
记得钱理群教授的一本书名就叫《乡风市声》,他定义这“市声”是城市生活的现代喧嚣,对应的是民国时期的上海市民日常生活。上海的都市生活在不少现代作家笔下,确实是喧闹的,有时还让人无可奈何。看看鲁迅先生初到上海时的行居轨迹以及他笔下打麻将的小市民的夜生活,这些让一个习惯于晚上写作的文化人感到十分苦恼。茅盾先生在晚年的回忆录中也有类似的记录,还有像丰子恺先生在《缘缘堂随笔集》中,对上海的都市生活也表现得有点无奈,他无法每天与自己所爱的孩子们在一起,享受片刻的亲情;为了谋生,不得不外出应酬,做一些无聊的事。
沈嘉禄兄是当今上海散文名家中与吃关系最密切的之一,很少有人像他那样用无尽的文字持续不断地表达对风味美食的热情。
读他的散文,尤其是他写上海饮食生活的散文,常让我为之感动。他笔下的饮食生活温情、散淡、欢欣或惆怅,在生动而丰满的细节中充满了烟火气与世故人情,也是城市生活的历史探究与现实观照。我喜欢他的文字及以此营造的气氛、情调,曾买过他的一些散文集,认真拜读,悉心体会,甚至按图索骥专程去一些餐馆品尝特色佳肴,体验一把嘉禄笔下的世俗快乐。
美食,是可以带来欢乐的。尤其当自己的生活被一些无聊事务所烦扰时,假如能够到餐馆坐下来,获得片刻的安静,品尝对自己胃口的菜肴,解除一下疲劳,那真是一种享福。
吃喝所带来的欢乐,未必一定与食物的珍贵或粗粝存在非此即彼的逻辑关系,它所牵涉的内容实在是太有超越性了。嘉禄兄在文章中提到的一些风味,常常让人联想到生活中的美好时光。如《妈妈是乡愁的摆渡人》《吾乡风物霉千张》《桃花鳜鱼忆童年》,记录小时候妈妈给他做的霉千张、霉干菜焐肉、鳗鱼鲞等家常菜,都不是珍贵食材,然而故园风味却编写了他的味觉基因,使他终生难忘。如今妈妈已经逝世多年,他有时也会自己做这些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思念亲人。由风味承载的情感,可以变得更加立体和恒久,不知如今有多少人能识得其中三昧?至少在我内心是唤起了强烈的同感。
小时候在浙江,尽管还是“文革”后期,但每到节假日,母亲总会买一条大黄鱼做给全家人品尝。那时大黄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很多年过去了,父母也都已经病故。现在偶尔吃到大黄鱼,常常会让我想到自己母亲慈祥的面容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温馨场景。所以,人到了一定年龄,吃饭也变成了人生回味。这是嘉禄兄美食散文触动我的地方,也是他的文章不同于寻常流行文字之处。
还有一点,他在品鉴某种具体特色菜肴时,很能注意技艺的传承,食材与菜肴的来龙去脉一定要有个说法。以严密的考证和生动有趣的文字来梳理食物与历史变迁的关系,食物与人类活动的关系,也可视作中国大历史的具体佐证。
这种娓娓道来的笔调,在周作人散文中有,汪曾祺散文中也有,但嘉禄兄的文章专门锁定上海和江南的风味美食,其热情和专业程度,在我所接触的散文中是少有的。他对美食、对文学、对生活、对上海的热爱,都倾注在文字里了。我相信嘉禄兄的美食文化美文一定会发扬光大,吸引更多的读者,甚至是文学研究者,他们也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打量并品评嘉禄兄笔下的风物和风味。真的,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对美食的品鉴和写作保持那么长久的热情,并能在传统读物和网络平台上拥有众多粉丝。为此,我愿意向广大读者朋友推荐他新出的散文集《烟雨江南茶酒楼》。
作者:杨 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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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钱 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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