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脆劲和肉类的嚼劲,混杂在一起,气味作为烘托,方才有了自己的一片用武之地。
去粤菜馆吃饭,主食我通常都会点腊味煲仔饭,直到菜单上出现了鳝丝煲仔饭之后,我便犯难了。两道主食,都是香气十足的做派,饶是左右为难,只好这次点腊味煲仔饭,下次再点鳝丝煲仔饭。这道鳝丝煲仔饭,店家用的米都是一样的,相当于米饭的底子并没有区别,区别就在于鳝丝铺陈在米饭上之后,撒入了大量的香菜碎,且香菜梗要比香菜叶更多。如此一来,鳝丝的气味,起初确实被香菜的气味覆盖住了,但一经搅拌之后,鳝丝的油脂与高温的米饭充分糅杂,好似火箭发射,一路升腾的同时,又再次引爆了香菜的极致气味。两碗鳝丝煲仔饭下肚,口腔里尽是满足,最后再拿冰镇的杨枝甘露收尾,便是大满足。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香菜的气味,我看顾客评论里,就有人批评这道鳝丝煲仔饭香菜加得太多了。这还是能接受香菜的顾客呢,碰上一丁点都不能碰香菜的顾客,那才是真正的“划清界限”。要不然,饭店服务员为什么总有那句“要加香菜吗”的固定问话呢?
其实在“是否接受香菜”这件事情上,我个人也有一个转变的过程。上大学之前,我是从来不碰香菜的,就是嫌弃那股怪味道。到北京上学,凡事都要入乡随俗。比如早饭点上一碗馄饨,碗里的馄饨几乎都是馄饨皮,这也就忍了,最不能忍的是,碗里竟搁了好多香菜。再比如,去饭店吃饭点了两个小凉菜,一个凉拌牛肉,一个凉拌豆腐丝,端上来之后,发现里面全是香菜,我主要的时间都用在拿筷子挑拣香菜上了。同去的同学,便觉得我这个人有点奇怪。
转机的出现,是在某一个周末的晚上,几个同学闲逛到王府井小吃一条街上。那已经是初冬的晚上了,谈不上天寒地冻,但也有点冻手冻脚了,同学招呼我尝尝北京特色小吃卤煮。因为天黑,小吃街的灯光又一片昏黄,我也看不清所谓卤煮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记得那一小碗卤煮分量并不大,拿一次性筷子夹着吃的时候,感觉是内脏,味道浓郁,但好像里面还有植物的香气弥漫着。可能是天气寒冷的缘故,那一小碗卤煮吃完之后感觉身体暖和了不少,事后才意识到,刚才的植物香气是香菜无疑。
从那以后,我对香菜渐渐地也就没那么拒绝了。更何况,十个菜里六个菜有香菜,还有两个菜有花椒,防不胜防,也就只好学会和平相处了。大学四年读下来,从一开始的完全不能碰,到之后觉得有的菜必须加香菜才入味,也是很大的转变了。如今想来,香菜其实从来都没变过,变的是我自己的饮食口味。
香菜在北方还被叫作芫荽,在北京就有一道清真名菜,叫芫爆散丹。所谓散丹就是羊肚,但现在饭店里常用的是牛百叶,这道菜里用的芫荽,主要都是香菜梗,有一点点脆劲。当我能够接受香菜之后,就去吃过这道芫爆散丹。吃下来,便觉得香菜梗炒这些内脏食材,真是太合适了。
这之后,香菜梗炒牛肉丝、香菜梗炒肚片,都成了我的喜好。由此生发,九层塔炒牛肉我也觉得很好吃,再比如越南火车头河粉,也一定要放九层塔,那股植物香气与动物油脂的混合,确实有点上头。当然,也不是所有带有浓烈气味的植物叶子都能适应,比如吃烤肉,过去都是配生菜,现在高级点的饭店,会给顾客端上一盘紫苏叶。紫苏叶裹着烤肉塞进嘴巴,气味还是有些冲。后来我琢磨,主要还是因为紫苏叶长得有点像桑叶,而我小时候又养过蚕宝宝,容易引起联想才没有那么喜欢吧。
从香菜碎到香菜梗,再到鱼丸汤里整根的香菜,提香气是它最大的作用。但如果加过多的香菜,铺天盖地一般撒上一大把,那也真的没啥必要。还是要说到北京的卤煮,自从在王府井小吃街吃了那一小碗卤煮之后,我以为自己是能够吃卤煮的。后来工作之后,有一回去北京出差,外面下着雪,我在户外走了一段路,耳朵冻得生疼。此时,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脑海里闪出一个念想,想去吃碗卤煮驱寒。来到附近的一家老字号,要了一碗卤煮火烧,多加了香菜。大概是白天的缘故,我看着碗里的食材,看着碗里的汤汁,浅尝几口,香菜的味道也变得怪怪的,最后剩了大半。说到底,没那么讨厌,但也没那么喜欢。
要说为什么钟爱香菜梗炒牛肉丝、香菜梗炒肚片,大概还是因为牛肉丝和肚片,本身就是我喜欢的食材。说到底,用香菜梗炒之,和用酸菜、酸笋炒之,都是可以接受的一种组合。植物的脆劲和肉类的嚼劲,混杂在一起,气味作为烘托,方才有了自己的一片用武之地。
(作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