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邑的秋冬时节,一口豆豉椒子酱,看似普通的小咸菜,却常常能成为昌邑人打开老时光回忆之门的钥匙。许多人对它们都有着特殊的情感,它不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段段难忘回忆的载体。
原来时光早把这些细碎的瞬间,都揉进了食物的肌理里。它不会像照片那样褪色,也不会像声音那样消散,只等着某个寻常的午后,你咬下一口熟悉的味道,就轻轻把你拉回那个再也回不去,却连风的温度、光的颜色都清晰如初的过去。它就像一台时光放映机,每每尝到它,故事就会伴随味道涌入脑海当中。食物背后的那些味道,会让我们想起儿时的场景,一段难忘的时光,每当吃到这些熟悉的味道就仿佛回到了那个乡村,那段时光里。
中国人崇拜顺时而食,不去过度索求,但也不会错过每个时节的美味。昌邑人口味偏重,喜好咸鲜,每到深秋时节,家家户户不光要糟椒子还要下豆豉。入秋之后,昌邑的风里便多了几分干爽的凉意,这时节,老辈人总爱从墙角的瓦缸里舀出一碗深褐色的小菜 —— 那是昌邑人独有的秋冬记忆,是别处尝不到的 “下豆豉”。它不是什么名贵吃食,却是饭桌上最妥帖的陪伴,一口下去,豆的醇厚、面萝卜的清脆、花椒叶的辛香在嘴里散开,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藏在时光里的老味道。一口豆豉,勾起的是老时光里的点点滴滴,那些关于家乡、亲人、童年的回忆,都随着豆豉的味道一同涌上心头,成为人们心中永恒的温暖与牵挂。
下豆豉首先得撕豆,这可是个技巧活,看似简单,把握好味道却不易,一旦过头就会变的臭不可闻。
记忆里,撕豆豉的日子从不含糊,老辈人都认一个理:撕豆豉得等到农历九月十七。说是这一天的气温、湿度刚好,撕好的豆豉能酝酿出最地道的滋味。时常记得,每到深秋,母亲便把自家收获的黄豆,经过精挑细选,先是泡透,目的是使黄豆吸收一定水分,以便在煮时迅速达到适度变性,使淀粉质易于糊化,溶出霉菌所需要的营养成分,供给霉菌生长所必需的水分。浸泡时间不宜过短。当大豆吸收率低时,发酵后制成的豆豉不松软。若浸泡时间延长,大豆吸水过多而胀破失去完整性,经发酵后制成的豆豉味苦,且易霉烂变质,因此,泡发时间很关键。
第二步就是煮了,这样可以破坏大豆内部分子结构,使蛋白质适度变性,易于水解,淀粉达到糊化程度,同时可起到灭菌的作用。煮到用手一捻,皮就会破时,便可关火捞出放在底下垫有麦秸的瓦罐里,同时放入黄蒿,上面用麦秸草覆盖,便于空气的流通,保证发酵的均匀。在麦秸的上面覆盖一层白菜帮子,可保持湿度,然后用被包好,放在炕头上,让豆发酵,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撕豆豉,(利用毛霉,曲霉或是细菌蛋白霉的作用,分解大豆蛋白质)。发酵过程中产生的蛋白酶分解豆中的蛋白质,形成一定量的氨基酸、糖类等物质,会赋予了黄豆固有的风味。
经过几天发酵以后,黄豆就开始发黏,长满白色的绒毛,能扯出丝为最佳。这种丝具有极高的营养价值,在韩国和日本称之为“纳豆”,制作原理大抵相同。豆豉豆独特味道的浓厚和发酵的时间长短有关,一般为三到七天,撕好豆整个过程就算大功告成一半了。
最后一步就是晾晒了,撕好的豆,摊在笸箩里,放到室外,经过七八天的晾晒,蛋白质中的某些成分,由于氧化生成了“黑素类”的物质,黄豆华丽转身,完美蜕变成为了黑色的豆豉豆。母亲会抓起一把刚凉好的豆豉凑近鼻尖闻闻,要是那股似臭非臭的独特气息慢慢飘出来,她就会笑着说:“成了,就是这个味儿!” 那味道很特别,初闻带着点发酵的微臭,再细品又藏着黄豆本身的醇香,不冲鼻,却格外勾人,是老昌邑人打小记在骨子里的味道。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她手上,也洒在笸箩里渐渐堆起的豆豉豆上,暖融融的,连空气里都混着黄豆的清香与那缕独特的 “微臭”,成了农历九月最特别的印记。
等豆豉豆晾晒好了,母亲就会搬出屋檐下晒得半干的面萝卜。这种萝卜是北方特有的品种,个头硕大,表皮红色内瓤雪白,咬起来脆生生的,带着天然的甜味。她把面萝卜切成指头大小的丁,再切上几个青萝卜、胡萝卜和心里美萝卜调色,最后再来点白菜头放进大瓷盆里,再撒上晒好的豆豉豆—— 此时的豆豉豆还带着那股似臭非臭的气息,和萝卜的清甜混在一起,反倒生出一种特别的鲜香。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 “点睛之笔”就是烧花椒叶水。母亲会把从院子里花椒树上摘下晒干的花椒叶,洗净后放进锅里,加水、姜片煮开,再放少许盐调味。花椒叶煮出的水带着独特的干香,不像鲜花椒那样冲,而是多了几分温润的草木气息,刚煮开时,整个院子都飘着这股香味。
等花椒叶水放凉,就可以倒进装着豆豉和萝卜的瓷盆里,水要刚好没过食材。然后盖上盖子,把瓷盆放进屋里阴凉的角落,让它慢慢腌制。刚开始的几天,豆豉还是浅黄的,萝卜是白净的,可过个三四天,豆豉就会染上花椒叶水的褐色,萝卜也变成了浅褐色,这时掀开盖子,那股似臭非臭的气息早已与花椒叶的辛香、萝卜的清甜融在一起,化作一股浓郁又醇厚的香味涌出来,闻着就让人咽口水。
下好的豆豉,是秋冬饭桌上最好的配菜。早上喝玉米粥,就着一碟豆豉,萝卜脆爽,豆豉绵软,那股独特的醇香在嘴里慢慢散开,一口粥一口小菜,暖到胃里;中午吃馒头,夹一筷子下豆豉,咸香适中,越嚼越有味道,连带着馒头都多吃了半个;最好吃的是配粗粮面条,在昌邑有句俗语:老鼠尾巴杂面汤,就着豆豉篱笆香,说的就是经发酵后的豆豉散发出的香味,配着杂粮面条(本地叫老鼠尾巴),简直绝配,特别和味。
如今市面上好多量产的豆豉,就是黄豆煮过后沤一下,没有撕出的豆豉独有的醇香,没有那股似臭非臭的、勾着回忆的味道,更没有院子里晒着的阳光和慢下来的时光。其实,下豆豉的味道里,藏着的不只是食材的香,还有老昌邑人对时令的讲究,有母亲的牵挂,更有刻在骨子里的、关于家乡的记忆。
昌邑的秋冬,总离不开这碗下豆豉。它不像别的地方的咸菜那样重口,也没有精致小菜那样讲究,它就是昌邑人骨子里的家常味 —— 用农历九月十七撕好的豆豉,用本地的萝卜,本地的花椒叶,加上慢下来的时光,腌出独属于这片土地的味道。一口豆豉,浮现在你眼前的是那些慢慢悠悠的老时光。这味道,是昌邑独有的,也是我心里永远的老味道,无论走多远,都忘不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时候的味道就是一辈子的味道,纵使尝过山珍海味,也难舍故乡的一碗杂面条,一碟昌邑味,百味人生豆豉情结。
小知识:
《说文豆部》;“豆,古食肉器也。从口,象形。凡豆之属皆从豆。”豆的本义为一种盛肉的容器。如《孟子告子上》:“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引申为一种容量单位。又转化为重量单位,一豆相当于一两的一百四十四分之一。战国以后,豆从盛肉的器具逐渐转变成祭祀的器具。汉代后,“豆”就用来表示农作物中的大豆了。
豆豉的原料大豆,中国重要粮食作物之一,已有五千年栽培历史,古称菽。它起源于中国,大量的古代文献可以证明。《尔雅•释草》曰:“戎叔谓之荏菽。”书中所说的戎叔、荏菽就是大豆。司马迁《史记》中,头一篇《五帝本纪》中写道:“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鞠五种,抚万民,庆四方。”郑玄曰:“五种,黍稷菽麦稻也。”由此可见轩辕黄帝时已种植大豆了。”
在肉、蛋、奶等食品较少的时代,作为一种蛋白质含量较高的粮食作物,大豆不仅为古人提供了营养保障,同时它还被用作渡荒之用。《氾胜之书》曰:“大豆保岁易为,宜古之所以备凶年也。谨计家口数,种大豆;率人五亩。此田之本也。”意思就是种大豆要保证当年有收获是很容易做到的,所以古代用它作为准备渡过荒年的作物是很合适的。好好计算家里有几口人,按人数来种大豆;计算标准,是每个人需要五亩地的大豆。这是田家的基本经营事项。
古人用天干地支来纪录年月日可能大家并不陌生,在古书中,还有用大豆的生长过程来占卜的习惯。《杂阴阳书》曰:“大豆:生于槐;九十日秀;秀后,七十日熟。豆生于申,壮于子,长于壬,老于丑,死于寅,恶于甲、乙,忌于卯、午、丙、丁。”不仅如此,还用它作为一种符咒或是辟邪的神物。例如《龙鱼河图》曰:“岁暮夕,四更中,取二七豆子,二七麻子,家人头发少许,合麻豆著井中。咒勅井,使其家竟年不遭伤寒,辟五方疫鬼。”意思就是在大年夜四更天,把豆子、麻子和头发一起放入井中。念咒可保佑家人不害伤寒,避免五方瘟疫鬼来侵犯。
豆豉和大豆一样历史悠久,豆豉,古代称为“幽菽”,也叫“嗜”。作豉至少在西汉初年已经很普遍,《史记》中将“蘖、曲、盐、豉”相连,就是证明。《齐民要术》中就有对作豉方法的详细记载。其卷八就收录了 作豉的四种方法,从如何准备场地,作豆豉的合适时间,用什么豆,在发酵过程中如何翻动、堆积,再如何将发酵后的豆洗净、窖藏、晾晒。整个过程和其中注意事项都交代的很清楚、细致。
另据《本草纲目》时珍曰:“大豆有黑、白、黄、褐、青、斑数色,黑者名乌豆,可以入药及充食,作豉;黄者可作腐,榨油,造酱;余者可作腐及炒食而已。皆以夏至前后下种,苗高三四尺,叶团有尖,秋开小白花成丛,结荚长寸余,经霜乃枯。”这里时珍老人家把大豆作为了所有豆类(黑-黑豆、白-眉豆、黄-黄豆、褐-红豆、青-绿豆或青豆、斑-菜豆)的统称。
不过从贾思勰和李时珍的描述来看,倒是符合目前在川菜、粤菜、湘菜中使用较多的是黑豆豉,这些豆豉外形相对干瘦,但是香味浓郁,咸味中略有苦味,盐分含量较高,味道也是以咸为主,例如常见的豆豉鲮鱼罐头、豆豉排骨、豆豉鲤鱼等。而昌邑人下豆豉的豆豉豆却是选用黄豆进行煮熟、发酵、晒制,发酵的过程中,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大豆中的营养功能成分发生系列生物化学反应,使得豆豉豆风味独特、易于消化,同时产生生许多新的功能性物质,如活性肽、不饱和脂肪酸等,大豆异黄酮,还有在溶解血栓方面具有一定功效的豆豉溶栓酶,作为双歧杆菌的增殖因子,能够改善肠道环境的豆豉低聚糖等,下豆豉时再加入面萝卜、青萝卜、胡萝卜等使豆豉酱在营养方面更具优势。
关于豆豉的故事,唐代文学家王勃在其文《滕王阁序》中曾有过记载。传说王勃在为滕王阁作序的时候,与中药豆豉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公元675年(唐上元二年间),洪州(南昌)都督阎某,于重阳节为重修滕王阁落成而大宴宾客。这天,王勃恰好路过洪州,也被邀请而来。席间,阎都督展宣纸备笔墨,请文人学士为滕王阁作序。年少气盛的王勃欣然提笔,一气呵成,阎都督不由为其拍案称绝。
翌日,他又为王勃专门设宴。连日宴请,阎都督因为贪杯又感外邪,只觉得浑身发冷,汗不得出,骨节酸痛,咳喘不已,胸中烦闷,夜不得寐。急得他的家人四处寻医问药,请了好多名医诊治不见好转,众医虽然意见不一,但都主张以麻黄为主药。谁知道阎都督年岁已大最忌麻黄,他说:“麻黄峻利之药,岂能乱用,况且我已年迈,汗出津少,用发汗之药,就同釜底添薪,不可,不可!”众医一筹莫展,因为不用麻黄,症候难解,药效不佳,这可难住了他们。
正在这时,王勃前来告辞,他听说此事后,忽然想起几天前自己在河旁遇见的情景:在沙滩上,王勃见一位老翁正在翻晒大豆,便问。“你晒这大豆干啥?”“做菜。”老人头也不抬。
王勃抓了一把细细观看,奇怪地问:“这么多,如何做菜?”老人指了指茅屋前的两口大缸。王勃迈前几步,见一口缸里浸泡着药汁。他在长安跟名医学过草药,能认出是辣蓼、青蒿、藿香、佩兰、苏叶、荷叶。
老人见他识药,指着另一缸说:“这是麻黄浓煎取汁,两缸药汁相混,用以泡浸大豆,再煮熟发酵,做成豆豉,便可以做小菜。”王勃抓了几粒豆豉,放在口中咀嚼,一股清香直冲鼻窍,他就顺便买了一大包。想到这赶紧拿来给烧水下了一些,没想到阎都督喝过之后大病痊愈。从此,豆豉流传开来,至今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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