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过荆州这段,水流平缓,养的鱼也格外肥美。做鱼糕要用当地产的青鱼,四五斤重的最好,肉厚刺少。凌晨的鱼市,老陈师傅总能挑到最新鲜的——鱼鳃鲜红,眼睛清亮,拎起来尾巴还微微弹动。他说,这样的鱼肉才够弹,够甜。
做鱼糕是细致活。鱼肉片下来,用刀背细细刮成蓉,不能带一点刺。这是真功夫,老陈刮了三十年鱼,闭着眼睛都能把刺剔干净。刮好的鱼蓉雪白细腻,加葱姜水、蛋清、猪油和少许淀粉,顺着一个方向搅打。老陈说这叫“上劲”,要打到鱼蓉起胶,能在掌心倒立不掉。这个过程得半小时,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可一点不能偷懒——劲道不足,蒸出来的鱼糕就不够弹。
最讲究的是肥膘肉。要选猪背上的厚膘,切成米粒大小,不能剁碎。和鱼蓉拌匀后,那一点点的肥膘在蒸制时融化,给鱼糕带来润泽的口感,又不显油腻。老陈的秘方是在最后撒一把荸荠碎,增加爽脆的层次。他说这是跟父亲学的,父亲又是跟爷爷学的,三辈人做鱼糕,这点创新是唯一的变化。
蒸鱼糕要用杉木笼屉,竹屉也行,但不能用金属的——会有异味。鱼蓉铺在垫了纱布的笼屉里,抹平,厚度约两指。大火蒸两刻钟,焖一会儿再出锅。好的鱼糕洁白如玉,表面光滑如镜,轻轻按下去,会慢慢弹回来。热吃软糯,冷吃Q弹,各有风味。
在荆州,鱼糕是宴席上当之无愧的主角。婚丧嫁娶、年节团聚,没有鱼糕就不成席。通常是切成厚片,码在碗里,浇上高汤再蒸一次,叫“鱼糕扣碗”。上桌时倒扣在盘子里,淋个琉璃芡,周围配点青菜。老陈说,以前穷,一桌席就一碗鱼糕,摆在正中间,孩子们眼巴巴地等着分那一两片。现在条件好了,可这规矩没变——鱼糕还在最中间,是团圆宴的圆心。
李婶在菜市场卖鱼糕卖了二十年。她的摊子前总是排着队。有老主顾搬到武汉去了,每次回荆州还要专门来买,说外头的鱼糕要么腥,要么粉太多。“就您家这个味儿正,有鱼香,没鱼腥。”李婶听了只是笑,手上麻利地切着糕。她知道,这些人买的不是鱼糕,是乡愁。
这几年,真空包装的鱼糕也能网购了。老陈的儿子开了网店,把父亲做的鱼糕卖到全国各地。有个在北京的荆州小伙留言说,收到货那天正好生日,蒸了一碗鱼糕,吃着吃着就哭了。“像是把老家的长江水,端到了北京出租屋里。”老陈看了不太明白,只是嘱咐儿子打包时多放几个冰袋。
傍晚,老陈收拾着刮鱼刀。刀用了十几年,刀背磨得凹陷下去,像一道温柔的弧线。江上的渔船陆续回港,炊烟在古城上空飘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会有新鲜的青鱼,又会有雪白的鱼糕在笼屉里慢慢成型。这道源自楚地、传承千年的手艺,就这样在寻常日子里,继续演绎着“食不厌精”的古老训诫,把一条江的鲜美,凝固成可以端上任何宴席的温柔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