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韩城这些年,吃过不少地方的馄饨,薄皮大馅,汤清味淡,却总勾不起心底那股踏实的暖意。直到前几日在菜市场看到白萝卜,突然想起老家那指甲盖大小的“针尖馄饨”,鼻尖一酸,乡愁便顺着记忆的纹路,漫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香。
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馄饨(本文图片由韩城市融媒体中心提供)
韩城的馄饨,从不是仓促的吃食,是藏在节气与喜事里的仪式感。腊月二十三过后,母亲就会约上邻里婶子们,围坐在炕头捏馄饨。面粉加水揉得软硬适中,擀成薄如蝉翼的面皮,再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馅料是清一色的白萝卜,洗净切丝焯水,挤干水分剁碎,拌上十三香和盐,清爽中带着本味的甜。母亲的手巧,捏馄饨时以中指为轴,折两下,捏两端,一个个形如坐佛的小馄饨就整齐地排满篦子,上锅蒸半小时,晾干后装在瓦罐里,能吃到正月十五。
那时候我总凑在旁边捣乱,捏出的馄饨要么露馅,要么歪歪扭扭,母亲从不责备,只是把我捏的单独放一边,说:“给娃留着自己吃。”满屋都是面粉的清香和女人们的说笑声,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却暖得让人犯困。我最爱看母亲烩臊子汤,骨汤熬得奶白,放入切得精细的肉丝、木耳丁、黄花段、油炸豆腐丝,还有鲜红的番茄和翠绿的菠菜,五色俱全,丝片丁段错落有致。煮开后撒上胡椒粉和香油,香气能飘满整条巷子。
纯正的韩城馄饨
正月初一的早饭,必然是“过桥馄饨”。母亲用两只锅忙活,一只焖泡晾干的馄饨,一只保温臊子汤。海碗里盛着焖软的馄饨,放一把小铜漏勺,每人面前摆着细瓷小碗,先盛上滚烫的臊子汤,再用漏勺舀几个馄饨“过桥”入碗,滴几滴米醋,配一碟糖蒜和酱笋。那馄饨小得精致,一口能吞好几个,面皮韧弹,萝卜馅清甜,裹着鲜美的汤汁,暖意从舌尖一直淌到心口。父亲说,初一吃馄饨,寓意团圆美满,这一年都顺顺当当。
后来在外求学、工作,春节偶尔回不去,母亲会提前把晾干的馄饨装在密封袋里寄来。我照着记忆里的法子烩汤,却总做不出老家的味道。要么是面皮少了手工擀制的韧劲,要么是臊子汤缺了骨汤慢炖的醇厚,更没有围坐一桌的热闹,少了那份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前几日试着自己动手,擀皮时才发现,要把面皮擀得均匀不破有多难;捏馄饨时,手指总不听使唤,捏出的成品远不如母亲的精致。当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咬下一口,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老家的炕头,母亲正笑着给我添馄饨,邻里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
原来乡愁从不是某一种味道,是藏在食物里的时光与情感。韩城的馄饨,小得藏着匠心,鲜得裹着牵挂,热得载着团圆。它不像山珍海味那般浓烈,却以最朴素的食材和最繁琐的工序,把故乡的暖、家人的爱,都包进了那一寸见方的面皮里。
如今再吃馄饨,终于懂了母亲常说的“吃饭吃的是念想”。那一碗五色俱全的臊子汤,那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针尖馄饨,是韩城人刻在骨子里的乡愁密码,无论走多远,只要一口下去,就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