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去朋友家,她剛剛置換了一套房。 因為新房還在裝修,她臨時租住了一套公寓。 span>
儘管搬家的時候,被迫清理掉了很多衣物用品,但這間租來的公寓裏,依舊錯落地疊放著幾十個大紙箱。 span>
我進門的時候,她正在狹窄的角落裏對著滿滿一大箱的鞋子,頗為躊躇:各種款式和顏色,鞋底的保護膜都沒撕開過。 span>
這箱鞋她囤了好久,但常穿的也就門口那兩雙,新鞋好像根本穿不到,卻又捨不得扔。 span>
囤積物品的傾向,很多人都會有。 span>
有人試著從生物本能的角度給出解釋,認為這是隱匿在基因裏的一種需要,為了對抗殘酷的自然環境,使得個體生命得以保存。 span>
很多動物也都有囤積食物的適應性行為。 比方說很多鼠類,尤其松鼠,都有貯藏食物的癖好。 span>
20世紀的美國,有學者把囤積障礙(或行為)解釋為經濟大蕭條時期遺留的產物,過於貧瘠的早年物質生活導致了對物品的癡迷。 span>
但與此同時,很多個案的實際情況卻與這個解釋相悖,因為一些有著嚴重囤積行為的患者,早年都擁有相當優越的家庭物質基礎。 span>
看起來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如果我們暫時拋開這些宏大的背景和框架,去看一看每一個個體,囤積的背後是什麼呢? span>
"我是小A"
我喜歡買各種讓利的衣物,標籤很貴,折扣很低的那種。 span>
我以前常常一個人坐高鐵跑去上海逛特賣會。 如果有原價高昂的大牌讓利,不管合適不合適,我都要搶一大堆。 span>
買回來就把它們塞在櫃子裏。 span>
我囤了很多,卻很少穿到,大多數衣服的標籤都沒拆過。 span>
我幾乎從來不買正價的昂貴商品,覺得不划算,其實也買不起,或者,我覺得自己不配吧。 span>
我也問過自己,為什麼只買讓利的、原價高昂的? span>
也許是假裝我還沒有被這個時代拋弃吧。 span>
那些曾經在我身邊的同齡人,有些靠自己努力已經成為領域內的專家,有些靠父母的人脈也擁有了優越的生活,當然也有人成功地嫁入豪門,住進了10萬/平的學區房。 span>
好像這個時代,所有的人和物,都在飛速向前,就剩下我自己還在原地,周圍空空蕩蕩。 span>
我也想追,但是我追不上。 span>
可是我又並不想承認,我是真的被他們丟下了。 span>
那些櫃子裏塞滿的讓利品,可以用來填充被時代拋弃的恐懼和空洞感,是防禦低價值感的一劑良藥。 span>
"我是小B"
我喜歡各種買,尤其買包:大牌的,小眾的,讓利的,正價的。 span>
買了這些年,150平的房子已經被我塞得很滿。 我月收入大概八千多,算正常。 span>
但每個月花唄還款那幾天,看到帳單上至少一萬+的還款金額,都會有一種巨大的內疚感。 span>
我是我媽一個人帶大的,她就是那種別人口中含辛茹苦的媽媽。 span>
其實我家的經濟條件也不算差,但她非常節儉。 span>
我小時候常常穿別人送的舊衣服,上小學用的書包,是我媽自己做的,每天上下學的時候,我都特別難堪。 span>
我很想要一個正常的書包,最普通的那種,但我不敢跟我媽要。 span>
為什麼不敢? 因為會內疚啊,她已經為我付出了她的所有,我不能允許自己再有更多的要求。 span>
但心裡的渴望一直都在,現在好像變成了一個沒有盡頭的欲望,再多的東西也填不滿。 span>
囤積的背後,可能是對過去匱乏感的補償,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也在重複體驗著內疚。 span>
"我是小C"
我喜歡囤各種家居用品:碗、盤、杯子、收納罐、裝飾畫、復古的木質櫃。 span>
囤得太多,家裡漸漸施展不開,空間變得擁擠狹小。 我和老公經常為此發生爭吵,但我捨不得丟,也控制不住還是會買。 span>
我5歲的時候和父母分開,被寄養在爺爺奶奶家,再後來爸媽離婚,家裡的房子也賣了。 從此,家就成了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span>
我童年的很多記憶,連同我自己的某一部分,好像也跟著一起消失了。 span>
囤積,也許是努力地想要拼凑出消失的過去,那些關於家的記憶,那些和父母曾經在一起的記憶。 span>
在DSM5中,囤積障礙作為新的、獨立的障礙類別被提出(在此之前,囤積障礙是作為強迫症的亞型存在),有著嚴格的定義和診斷標準。 span>
具體來說,囤積障礙(hoarding disorder)指獲取並難以丟棄大量物品,生活空間雜亂,以至於帶來痛苦並影響社會功能的行為。 span>
真正被診斷為囤積障礙的患者,顯然還是少數。 span>
如果要給一個囤積障礙的例子,我會想起幾年前的一條熱搜:東京一比特富人區的獨居老人,家中被清理出了一噸雜物。 span>
但無論是嚴重的囤積障礙還是輕度的囤積行為,它們共同擁有的特徵是:
這兩個動作其實也極具象徵意義:
獲取,代表著從外界抓取------"嬰兒抓住所有到手的東西,母親的乳房,陌生人的手指,以及沾滿唾液的被角。抓取,是神經系統的一個原始反射,一個本能。"(李孟潮)
難以丟棄,可能象徵著在分離議題上存在困難。 span>
在囤積者這裡,無論是向外抓取或者是難以分離,都被更加具象地投注在了物品的身上。 span>
從抓取的角度,囤積常常與衝動性消費捆綁在一起,可能是為了彌補早年匱乏的體驗,否認內心的空虛、孤獨與低價值感等等,比如故事裏的a小姐和b小姐。 span>
從分離的視角,有研究表明,囤積者中有相當的比例曾經經歷過創傷性事件,比如重大的分離和喪失。 span>
一比特早年失去母親的女性,她在成長過程中囤積了數量巨大的細碎物品,拒絕丟棄其中任何一樣。 span>
因為囤積的每一件,於她而言都是一顆時光膠囊,承載記錄了她所有過往的生命故事。 span>
經歷過重大喪失的囤積者,也可能存在著,將對關係的渴望(與人發生關係)轉移到了物品身上:畢竟,物品是更加可控的,物品不會死亡。 這個轉移的背後,深埋著巨大的悲傷和絕望。 span>
就我個人而言,對於那些簡單粗暴的"斷舍離"規勸,是有些反感的。 ("簡單粗暴"很有可能是我的投射)
方法論可能是很重要,但是,看見每一個真實的人,理解他何以成為此時此地的他,我認為更加重要。 span>
如曾老師常說:是什麼和為什麼,比怎麼做重要的多。 span>
向外抓取,或者說,追求欲望本身可能並沒有什麼問題,從某種角度而言,它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