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州三坊七巷的老菜馆里咬下第一口荔枝肉时,我突然犯了个嘀咕:这外酥里嫩、酸甜勾人的玩意儿,怎么出了福建就难觅踪影?
连佛跳墙这种号称"中华第一汤"的国宴菜,多数人也只闻其名,没见过正经闽菜馆卖。
带着这疑问在福州泡了十天,从聚春园的老师傅到巷口鱼丸摊老板聊了个遍,总算把闽菜"墙内香"的病根摸透了,拢共就四个关键原因。
头一个绕不开的,是食材太吃"地利",离了福建的山海就丢了魂。
闽菜的底色是"山海同席",鲜味儿全靠本地物产撑着。
就说福州人宴客必备的红蟳饭,那红蟳得是闽江口的青蟹,膏满肉肥,换了别处的螃蟹,鲜味直接降三个档次。
更别说闽西深山里的石鳞,只在武夷山脉的清溪流里才有,肉质细得像鸡丝,外地连见都见不着。
调味料也藏着地域密码。
福州菜里魂牵梦萦的糟香,来自本地红曲酒剩下的红糟,这东西宋代就有苏轼"夜倾闽酒赤如丹"的赞誉,发酵工艺讲究水土,外地复刻的总差股醇厚劲儿。
我在杭州试过所谓的"闽菜",用普通酒糟代替红糟做淡糟螺片,入口只剩辛辣,哪有福州老店那种糟香与螺鲜交融的层次。
现在冷链是发达了,但活鲜的灵气、发酵料的风土,终究是运不走的。
第二是手艺门槛太高,老师傅不愿走,年轻人不愿学。
闽菜的精细藏在刀工和火候里,不是随便练两年就能上手的。
聚春园的老师傅给我演示荔枝肉的切法,猪里脊要切得深浅均匀,间距不足一毫米,炸出来才会卷成荔枝状,这手艺得练上五六年才算入门。
更别说佛跳墙,光食材泡发就得七天,三十多种料分层码坛,文火慢煨六小时,差十分钟都出不来那股"荤香飘四邻"的味儿。
要命的是这手艺传得费劲。
那位七旬老师傅叹着气说:"现在年轻人谁愿意花十年熬成大师傅?
我们这些老骨头又舍不得家。"闽菜不像川菜,一把辣椒花椒就能调味,它的功夫都在细节里,比如吊汤要"无鸡不鲜,无肉不香",
炖上两小时还要去肉留汤,这种慢功夫在快节奏的餐饮市场里,确实难留住人。
第三个原因更微妙:流派太多没"共识",自己人都没统一说法。
名义上闽菜分福州、闽南、闽西三大派,但往细了说,厦门的沙茶面偏甜,漳州的就偏辣;
福州的鱼丸讲究爆汁,泉州的则追求Q弹。
我在厦门吃沙茶面时加了醋,老板急得摆手:"我们这从来不加醋,要加去漳州吃!"
这种"各有各的正宗"让外地人摸不着头脑。
川菜有麻辣、粤菜有鲜醇,标签清晰,可闽菜一会儿是福州菜的酸甜汤品,一会儿是闽西菜的浓香山珍,一会儿又是闽南菜的沙茶风味,没个统一的记忆点。
连福建本地都有"闽菜无宗"的笑谈,更别说走出省外建立认知了。
最后一点,是口味偏安一隅,跟当下的主流味觉潮流有点"错位"。
闽菜的精髓是"清鲜和醇",讲究"重汤轻油,原汁原味",
福州菜的汤素有"一汤十变"的说法,靠食材本身吊鲜,很少用重味调料掩盖。
可现在餐饮市场是重油重辣的天下,川菜火锅、江西小炒占据半壁江山,味蕾早被刺激得耐受度极高。
我带湖南朋友吃醉排骨,他咂咂嘴说:"香是香,就是不够劲儿。"
这不是个例,闽菜的甜酸清淡,在重口味面前确实显得"温柔"了些。
更有意思的是,连福建本地年轻人都爱往湘菜馆跑,老闽菜馆的客人反倒以中老年人居多。
这种口味的小众性,成了闽菜向外扩张的天然屏障。
不过话说回来,闽菜走不出福建,或许也不全是坏事。
正因为没被市场过度改造,才保住了最本真的山海风味。
现在也有好迹象,四道菜、荣先森这些品牌靠着标准化把海蛎煎、姜母鸭卖到了杭州、上海,佛跳墙更是做成预制菜登上了全国餐桌。
离开福州那天,巷口老板给我装了罐自家酿的红糟,说:"这东西带回去,也算把福州的鲜味儿捎走了。"
或许闽菜不必非得像川菜那样遍地开花,能守住这份山海馈赠的本真,让懂它的人千里迢迢来赴宴,也是一种福气。
毕竟有些美味的珍贵,本就在于它的"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