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富国
来源:郑州日报
家里小饮,必须摆弄几个下酒菜:卷袖下厨,腾腾腾地切菜,香喷喷地调菜,乐呵呵地聊天,从从容容,煞有其事的心情,却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客人瞬间感觉入客为主。馆子里与好友邀约,以利口为主,点上花生三拼——水煮、油炸、醋腌,加一份酸辣白菜心,奢侈点儿的,调上一份耳丝、肚丝之类,似乎喝酒在乎酒,不在乎菜。在主宾眼里,这样的酒席,一下子开了个好头。
喝酒,有下酒菜就行。这下酒菜,看起来有新意,做起来省力气,吃起来益于身体。一个“下”字,写尽小酌畅饮时菜的要义:助酒、利酒、排酒。
下酒菜,小菜、小吃就行。凉拌黄瓜、油炸花生,切块咸鸭蛋、几个麻花,扒拉几个鸡爪子、两条鸭脖,都是下酒的好菜。汤菜也行:郑州的许多家羊肉汤馆,常见到喝早酒的,一碗汤,一杯酒:酌口酒,喝口汤,夹起一块肉,趁着酒劲嚼嚼。酒尽,泡上锅盔,下香菜,免费再续汤。一顿像样的待客早餐,就这样齐活了。
真正喝酒的人,吃菜很省;喝酒要七碗八碟的,不是喝酒人。初冬时节,刚上市的青萝卜好吃,搭配五香花生米,正好下酒。抿一口小酒,咬一口脆生生的萝卜块儿,再捏几粒花生米,塞入口,满嘴的“咔嚓咔嚓”声里,香甜溢口,舒坦得很。我的一个堂兄,吃炸酱面小酌:一碗素面,一瓶小酒,摆上几碟豆芽、瓜丝、芹菜段之类的小菜,筷子上蘸些炸酱,搅拌一下菜碟,算是拌了菜。喝口酒,挑根豆芽或青菜嚼嚼,算是就酒。“酒迷瞪,吃口面还要喝酒!”堂嫂的吆喝如耳旁风,你叫你的,我喝我的。一瓶小酒喝完,碟里的菜已不多。于是,菜碟里的菜一股脑倒进碗里,“呼呼啦啦”吃面走人。吃菜就饭,图的是饱;喝酒就菜,入口入味而已。下酒菜,最百搭的玩意,谋的是味。
人食五谷,佐以菜蔬;酒是粮食精华,没点儿点缀可不行。同院的一位老先生,常常盘膝围坐,手边摆着一个小袋,拌几样鲜蔬,一次性筷子置于袋中,或手握啤酒瓶,或端举小铜壶,对天细酌,喝到得意处,撩两嗓子戏曲,“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不露尴尬,如入修仙的无人境地。我小酌时,捡几粒生瓜子下酒,潮潮的,微甜,酒香被瓜子搅扰得没了脾气,许多美好的东西涌上心头。如果两人对饮,兴致浓时,嗑个葵花子,占占嘴,缓口气再喝,省得自己滔滔不绝,别人话都插不上。呵呵,嚼瓜子,犒劳了自己,解了馋虫,还给了别人机会。
以上种种,拌菜也好,瓜子也罢,勉强算个下酒菜,挺有风趣。苹果下酒,却有风韵,雅致得很。小时候,本地的苹果,入夏挂果。这时,要择果,好的大的果子留下;小的、有伤的摘掉。摘掉的果子酸酸脆脆,零嘴中的极品,好酒的,常拿来下酒,酸和辛辣同时入味,如同饮果子酒。自我陶醉,似乎达到了人生的顶峰。
糖渍酸梅陈皮,也是好的酒伴侣。南北朝时,果脯这些小清新,已然成了下酒菜:夏天的李子,金黄澄亮,下酒再合适不过。若是放进盐里反复揉搓,盐水渗进果肉,晾晒萎软,用手捻扁,再晒,再捻,热水洗净,蜂蜜罐里一腌制,果子的清香裹上些甜腻味儿,成了正儿八经的下酒菜,唤作“白李”。白居易曾写自家年宴,“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嚼着胶牙饧,畅饮蓝尾酒,酒香混合着甜味儿,这胶牙饧若换成“白李”佐酒,这年一定过得新奇。
浓烈时,肉肥菜香,蔬果满盘;淡雅时,随手拍瓜也能引人畅饮。倾注于杯盏和肴碟间的浪漫,恐怕远胜于想象。拍黄瓜,一身清爽出头:翠绿新鲜的黄瓜,似乎舍不得碰掉瓜顶的黄花,洗净,刀背一拍,切几段,盘子里一装,点上新蒜、香醋、香油,撒上猩红透亮的辣子粒点缀,生生激出黄瓜骨子里的清甜,似乎透着几分老酒的“狡猾”。美酒的暴烈,在小菜的清淡脆爽里下肚,唇齿间的油香、爽辣,和着些许清凉,直入咽喉,吞咽间,冲开味蕾,豪迈喷涌而来。
临近春节时,用心的农家会杀年猪。物事利用最大化,也算老乡的生活之道:猪毛收集起来,做了鬃刷;猪皮也是肉,自然不能浪费,煮成肉皮冻。火钩子燎干净毛根,猪皮洗了一遍又一遍,大铁锅烧开,熬煮整个下午,放凉,皮冻劲道又凉爽,切成小片,油醋一拌,芫荽末、蒜末、葱花绕着圈撒,便成了下酒的尤物。留点儿汤,炖碗豆子,软绵绵的,嘴一抿,皮儿就掉,与皮冻混拌,小酒一口,皮冻一块儿,豆子一颗,喝酒的乐趣,尽在盘中。完了,弄碗酱肉面压底。爱酒人喝酒,酒饭分离:酒是犒劳自己的“美”,皮冻的香软,在杯盏间弹出一份温存;饭是继续生活的“需”,奢华、豪横、排面的酱肉,与面为伍,筋道入味。一筷子下去,客宾已知主家的厚道。
最惬意的,便是炉边围坐。入夜,温上一壶酒,烧上一壶水。炉沿擦得干干净净,水滋滋地响,花生烤得喷香,拨拉出来,挤出紫皮花生仁,热得在手里倒腾几下,塞进嘴里嚼嚼,来口老酒,不妨这样坐着;若有人陪伴,可以畅谈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