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制并非老外传入,我们古已有之,只是说法不同。
唐云食蟹
餐桌上的AA制似乎是一种舶来品,一说乃“Algebraic Average”(代数平均)之缩写,意味着文明饭圈的公平和公开。不像我们此地的请客,须悄悄地抢先付账,即便做东者明确,付账时也要“埋单”进行,生怕人家瞥见而不适。吃多吃少,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其实中国的古人,早就有类似的分摊餐费做法,只不过当时并无“AA”一说,而曰“醵金”或“醵费”也。这个“醵”就是“凑钱喝酒”的意思,现虽已不常用,但唐人郑谷就有“题名登塔喜,醵宴为花忙”的诗句,可见文人间欢聚燕饮,早在唐宋就已经开始有“众筹”了,譬如过去科举发榜第二天,中榜考生要举办鹿鸣宴以示庆贺,或由州县长官出钱,或由士子们“凑份子”AA。《笑林广记》中有一段关于“醵金”的笑话:有人喜事,朋友们凑份子去吃酒,按规矩应送十两,某君仅送一半,红包内写着“现银五两,赊账五两”。后等到此君也要收份子钱了,其人则以一空信封还他,内书云:“扣回五两,再赊五两”。
旧时还流行一种学生们“众筹”宴请老师的聚餐,如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画报》载,袁寒云的如夫人眉云小姐生日,“生徒醵筵为寿”,此“生徒”即袁寒云的学生门徒。梁章钜也有一文说,清代学者徐乾学食量惊人,在京做官数十年,无能与之对垒者。后解官归田,众门生“醵饯之”,也就是大家凑钱AA,方能供他一日之醉饱。这位徐乾学乃藏书大家,昆山“传是楼”之主,他舅舅即鼎鼎大名的顾炎武。
徐志摩邀宴明信片(正反面)
可见AA制并非老外传入,我们古已有之,只是说法不同,旧时文人写成“醵”,通俗讲“凑份子”,四川江西等地称“打平伙”,我们上海人则叫“劈硬柴”。当年文学家夏丏尊结婚四十周年“红宝石婚”,他们“开明酒会”的一帮朋友如章锡琛、徐调孚等,就为他办过一场AA制的酒宴,还纷纷写诗祝贺。好友兼亲家的叶圣陶不在上海,则请他专门和诗一首寄来。据观察,从前的AA制毕竟是一种雅集,要行酒令,还要能赋诗,故通常以文人居多。“武人”则意在山林、重在豪爽,如梁山好汉,要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如果说盗亦有道,那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自然也是你的,很难想象他们的聚餐还要“醵”一下。
民国时期的文人社团多、雅集多,聚餐酬酢自然也少不了,如饭圈固定那么轮流做东也可,但终不及AA制当日结清更佳。著名藏书家傅增湘和谭瑑青、沈羹梅等人有个“鱼翅会”,可能档次较高,每次AA制人均四元。胡适、徐志摩、潘光旦等人的新月社、平社,也经常雅集聚餐,分摊下来每人仅一元多,徐志摩人缘好,常常乐于召集,也乐于负责收钱;而谭延闿、李瑞清他们曾经组织个“一元会”,定期举行宴饮活动,人均一元即可。某次才花了八角,美食家谭延闿还直夸李瑞清点菜点得好。他们常聚在老上海的闽菜馆“小有天”,故有人作诗讽之:“道道非吾道,天天小有天。”至于鲁迅,也时有与朋友AA的饭局。他北上教育部任职第一年,某日晨接到教育部任命“佥事”的聘书,那天他在日记写与钱稻孙、许寿裳三人同“饮于广和居,每人均出资一元。归时见月色甚美,骡游于街”。寥寥数字,可见鲁迅收到聘书的当晚,心情倍爽。
上世纪二十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两般秋雨庵随笔》(书封和封底)
除了餐费上的均摊,还有一种自带酒食的“蝴蝶会”,也是另一种AA制。清人《两般秋雨庵随笔》就记有“今同人携酒一壶,肴二碟,醵饮,名之曰蝴蝶会。匪仅谐声,亦以象形也。”各人自带一壶酒、两碟菜,以山水佐酒,邀明月分账。摆放起来也是壶居中,碟分两旁,状若蝶翅,再取“壶碟”之谐音为“蝴蝶会”,实在是雅极了。
海上篆刻名家陈茗屋先生,年少时即随方去疾、陈巨来、钱君匋诸大师游,今虽年逾八旬,然记忆超群,刀笔并美。每次听陈先生谈昔时文人掌故,均生动鲜活,珠玉连发,听得我辈乐而忘返。说到AA制,我就立马想起近日陈先生讲的一则故事,也真可算是“第一稀有”,闻所未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钱君匋和叶潞渊合影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某日,篆刻家叶潞渊突然交给陈茗屋三毛四分钱,让他转交君匋先生。陈觉得奇怪,不明就里,叶说你交给他他就知道了。原来,钱君匋其时有一本廿四开的旧册页,请大画家唐云为其画之。年轻的陈茗屋受钱老师“差遣”,常去唐先生家催促,为此也没少“吃”唐先生的呵斥。直到某日唐先生说画了差不多了,于是陈茗屋再次兴冲冲地赶到唐家,册页还剩三张未画,唐先生于酒足饭饱后,将剩下三页一挥而就,自我看了也非常满意,于是钤了印让陈带回。待钱君匋收到册页赏之,也觉大为精彩!除了要回报十两鲁庵印泥外,还执意要请唐云吃饭,地点就选在淮海路上的老万茂饭店。光请唐云一人似太冷清,于是钱先生就请唐的好友叶潞渊作陪,不过事先他和叶说好,你来作陪,但AA制,你的食费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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