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大麻糕:千层酥皮里的江南烟火,是运河边的脆香勋章
青果巷的晨市酥香
常州的晨光刚漫过古运河的画舫,青果巷口“老李记大麻糕”的土炉已经“噼啪”作响。63岁的李师傅站在炉前,左手托着油酥面团,右手捏起馅料往皮里一裹,擀面杖“唰唰”擀成圆饼,芝麻撒得像碎星子,“啪”地贴在炉壁上,火光舔着饼底,麦香混着芝麻香飘过巷弄。穿旗袍的阿姨提着菜篮走过,停住脚:“李师傅,四只咸口大麻糕,给小孙子当早点!”师傅用火钳“叮”地夹出烧饼,金黄的酥皮脆得直掉渣,“刚出炉的‘金蟾酥’,趁热吃,越嚼越香!”
阿姨掰开大麻糕,千层酥皮像绽放的菊花,葱油的咸香混着芝麻的焦香在巷里散开,烫得直跺脚,却笑得眯起眼——这被常州人称作“大麻糕”的吃食,是刻在骨子里的早点魂。从清代咸丰年间的“蛤蟆糕”摊,到如今“常州非遗”的老字号,土炉里的酥饼,在运河边烤了一百八十年,烤脆了麦香,也烤暖了几代人的胃。老常州人说:“没在青果巷的石阶上啃过刚出炉的大麻糕,不算摸透‘中吴要辅’的市井滋味。”
为什么常州人说“大麻糕是‘早点江湖’的顶流,没它活不成”?
在常州,大麻糕是“万能点心”。清晨的早点摊前,上班族攥着刚买的大麻糕挤公交,“咔嚓”咬开酥皮,芝麻碎掉进衣领也不在意;午后的茶馆里,爷叔们泡壶龙井,配两块甜口大麻糕,“茶解腻,糕增香,一下午都精神”;就连元宵节,家家户户必蒸“团圆糕”(大麻糕改良版,印上吉祥纹),寓意“层层高升,岁岁团圆”。常州人自嘲:“咱这儿的娃,第一颗乳牙掉了,就着大麻糕的酥皮吞下去,才算‘换牙大吉’!”
最动人的是“糕饼社交”的热乎气。老食客进门不用说话,李师傅看眼神就知道:“张阿姨今天要甜的,加核桃碎?”新客人来,师傅准会问:“甜口(芝麻糖馅)还是咸口(葱油火腿)?要‘厚皮酥’还是‘薄皮脆’?”——厚皮的酥层多,内里软乎;薄皮的烤得焦香,脆到掉渣。有回北方游客盯着大麻糕笑:“这饼像只小金蛤蟆!”李师傅用擀面杖敲了敲案板:“老早叫‘蛤蟆糕’!你看这圆鼓鼓的肚子,揪出的褶子像蛤蟆背,后来嫌名字土,才雅化为‘大麻糕’——但咱老常州人还叫它‘金蟾饼’,吃了招财呢!”游客掰开饼,果然酥皮层层叠叠,像蛤蟆背上的疙瘩,逗得直乐:“怪不得酥得掉渣,这‘疙瘩’里全是油酥香!”
千层起酥:面团与油酥的“江南太极”
大麻糕的魂,在“酥层”里。常州人说:“大麻糕好吃,全凭‘三百层酥皮’——每层薄如蝉翼,烤出来‘脆而不碎,酥而不散’。”李师傅的酥皮有“三要素”:
面团:“半发面”的温柔筋骨
用中筋面粉加温水、老面发酵,“老面要‘三醒三揉’,醒到面团‘软中有劲,按下去能弹回来’”。半发面比全发面更稳,擀皮时不易破,烤出来既有发酵的松软,又有扎实的嚼劲——像运河边的青石板,温润却耐磨。
油酥:“猪板油+菜油”的黄金配比
酥层的关键在油酥:猪板油切丁熬成猪油,按“猪油3成、菜油2成、面粉5成”调成糊状,“猪油增香,菜油清爽,比例错了酥层要么硬邦邦,要么腻得晃”。李师傅拌油酥时,筷子搅得“沙沙”响:“油酥要‘稀稠适中’,稠了抹不开,稀了渗进面团,酥层就‘塌’了——这是我阿爸传的‘油酥经’,错一分都不成。”
起酥:“三折三擀”的功夫活
面团擀成薄饼,抹上油酥,像叠被子似的“三折三擀”:第一次折成三层(“基础酥”),第二次擀成长条再折四层(“千层酥”),第三次卷成圆筒切块(“酥剂子”)。李师傅的手快得像蝴蝶穿花:“折的时候要‘边对齐,角压实’,不然烤出来酥层‘东倒西歪’,看着就不精神!”剂子擀成饼皮,包馅时要“收口向下”,这样烤的时候酥皮能自然炸开,像朵盛开的金菊。
甜咸两派:馅料里的“常州口味”
常州人吃大麻糕,讲究“甜咸分明,各有风骨”。李师傅的馅料是“祖传方子”,甜咸两派各有拥趸:
甜口:芝麻胡桃“蜜心”
选本地“白芝麻”(比黑芝麻更香),炒熟磨成粉,加绵白糖、切碎的胡桃仁,“糖和芝麻按‘三糖七麻’的比例,糖多了齁,麻多了涩”。包馅时要“馅心居中”,擀饼时不能压太狠,“不然糖馅会流出来,烤成‘糖渣糊’——甜糕要‘内甜外香’,咬开才有‘蜜涌心头’的惊喜”。
咸口:葱油火腿“鲜魂”
咸馅是“常州三鲜”:本地小香葱(切花)、金华火腿(切丁)、鲜猪板油(切末),加细盐、胡椒粉调味,“葱要选‘火葱’,香而不冲;火腿要‘上方’(肥瘦相间),鲜而不咸”。老食客爱加“蟹粉”,“金秋时节的大闸蟹拆肉,拌进葱油馅,咬开‘鲜得跳脚’——这是大麻糕的‘豪华版’,贵是贵点,但值!”
有回南方游客嫌甜糕太甜,李师傅递过一杯大麦茶:“配茶吃!咱常州人吃甜糕,必配浓茶‘压甜’,茶的苦、糕的甜、酥的香,混在一起才叫‘有层次’!”游客喝口茶,再咬口糕,果然——芝麻的焦香、胡桃的脆甜、酥皮的油香,被茶香一衬,甜得不腻,满口生津。
土炉贴烤:火候里的“老常州智慧”
大麻糕的“灵魂一跳”,在土炉的火候里。李师傅的土炉是祖传的“双膛炉”:内膛烧炭火(用松木,烟少火旺),外膛贴饼,“炉壁要‘老’,新炉烤不出‘焦香’——这炉子用了四十年,壁上结着层‘糕油垢’,烤出来的饼自带‘老炉香’”。
贴炉有“三诀窍”,李师傅叫“三看三听”:
一看面团软硬度:太软的饼贴不住炉壁,会“滑炉”;太硬的烤不透,内里夹生——“得让面团‘刚能粘住炉壁,又不瘫软’,像婴儿的脸蛋,软中带劲”。
二看火色:炭火要“明火烧皮,暗火烤心”——先烧到炉壁发红(约200℃),贴饼后改小火,“火大了焦黑,火小了酥层不发,得像哄孩子似的‘耐心等’”。
三听饼声:烤到饼皮鼓起,用手指轻弹,“咚咚”响的是熟了(像敲小鼓),“噗噗”闷响的还得再烤——“这叫‘听声辨生熟’,比看颜色准!”
出炉时最惊险:李师傅用火钳贴着炉壁一撬,大麻糕“啪嗒”掉在铁盘里,芝麻粒像金砂似的滚落,“刚出炉的糕‘脾气大’,得晾30秒,不然酥皮会‘炸’——热气一散,酥层才会‘定形’,咬下去‘咔嚓’一声,脆得有分寸”。
从“蛤蟆糕”到“非遗饼”:二百年的酥香江湖
大麻糕的故事,跟着运河的桨声飘了二百年。清代咸丰年间,常州人王长生在西瀛里摆烧饼摊,首创“多层油酥蛤蟆糕”,因“酥层多、香味浓”,被码头工人和船商抢着买,“一只糕顶半天粮,扛饿又解馋”;民国时,“迎桂馒头店”将其改良,定型为“甜咸两派”,成了常州名点;2008年,“常州大麻糕制作技艺”入选国家级非遗,李师傅的“老李记”成了非遗传承点,墙上挂着他师傅1950年贴炉烤糕的老照片,“你看,那时候没火钳,用竹片撬饼,手上烫的泡比芝麻还多!”
李师傅带徒弟有“三不准”:不准用机器和面(“机器揉不出‘面筋劲’”),不准用黄油替代猪油(“黄油腻,猪油香,老方子不能改”),不准提前烤好放着卖(“大麻糕‘现烤现吃’才香,放凉了酥层塌了,魂就没了”)。徒弟小陈学贴炉时,总把饼贴歪,李师傅用火钳敲他手:“贴饼要‘稳、准、匀’,像给炉壁‘戴花’,歪了受热不均,一边焦一边生——做糕和做人一样,得端端正正!”
脆香里的常州魂
李师傅说,他烤了一辈子大麻糕,土炉换了三个,擀面杖磨短了半尺:“大麻糕这东西,看着简单,实则藏着常州人的‘精细’——酥层要薄,馅料要鲜,火候要准,哪样不到位,都出不了那口‘金蟾香’。”
手里的大麻糕还带着余温:掰开一块,千层酥皮像碎金箔似的簌簌落下,甜口的芝麻糖馅流心,咸口的葱油火腿冒香;咬一口,外脆内软,酥皮在嘴里“咔嚓”化开,芝麻的焦香、猪油的荤香、麦面的甜香,混着馅料的滋味,层层叠叠漫过舌尖。忽然懂了常州人的话:“宁可少吃肉,不可无麻糕。”
这哪里是一块糕?是古运河的帆影,是青果巷的石板,是老师傅的老茧,是这座被梳篦和乱针绣装点的城市,最硬朗也最温柔的日常。土炉里“噼啪”的烤饼声里,总有人为这口脆香守候——因为它烤的不是面团,是时光;撒的不是芝麻,是常州人刻在骨子里的“日子要像千层酥,层层都要活出香”的韧劲。
若你去常州,一定要赶早到青果巷,蹲在老李记的炉边,等一块刚出炉的大麻糕。让滚烫的脆香漫过舌尖,你会发现:常州的魂,不在淹城的遗址里,不在红梅阁的钟声里,而在这块掉渣的大麻糕里,在每个常州人“咬一口就踏实”的日子里,在土炉里永远跳动的炭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