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周益飞
在厨房里折腾吃食,我向来是信手拈来的自在。择菜时指尖能辨出青菜的鲜嫩老硬,颠勺时手腕能控住火候的急缓文武,连调料都不用称,凭手感撒下去,滋味总能刚刚好。可一碰到写文章,就像给我一把陌生的炒勺,握着发慌——笔下的字凑不成句,心里的话落不到纸,在灶台前的从容,半点都没了。好在我懂欣赏,就像能尝出菜里少了半勺盐,一篇文章好不好,我读两句便知,那些能钻到心里、勾着我想起自家烟火的,便是顶好的美文。
酸菜鱼。
好菜,品相是门面,端上桌先看颜色。就像我常做的鸡爪河螺,得让红亮的龙虾料裹满每块鸡爪,青褐的螺壳浸在红油里,再撒把翠绿的香葱,红的艳、绿的鲜,不用尝,光这配色就勾得人馋涎欲滴。文章的“门面”大抵也是这般道理,开篇就得有让人挪不开眼的“亮色”。不用多华丽的辞藻,或许是一句贴己的家常话,像邱仙萍老师《凌晨四点醒来》里那句“凌晨四点醒来,莲叶何田田”,一开口就把秋分时的草木气递到眼前;也能是个鲜活的小场景,比如写凌晨厨房的动静,“煤气上的铁锅刚冒热气,案板上的姜蒜已经切得齐整”,读者一眼扫过,就像闻到了灶台上的烟火味,自然而然就想往下读。
鸡爪河螺。
就像同样是烧鸡爪河螺,街边馆子、家常厨房都能做,可味道千差万别。我有自己的小诀窍,这份诀窍,还藏着一段时间的代班经历。那年春天不能堂食,饭店关了门,我正愁生计,朋友介绍我去一家大酒店代班。凭着早年在星级酒店后厨练的底子,案台擦得亮、调料码得齐,炖菜守火候,哪怕忙到脚不沾地,手里的勺也没乱,倒稳稳立住了脚。一同代班的还有位小饭店的厨师长,据说本地小有名气,却栽了跟头——急着出菜时慌了神,连着蒸老水波蛋、蒸老生蒜蓉粉丝贝,没一天就回了家。后厨里从没有“经验包打天下”,差一分火候、少一分细致,都立不住脚,这和写文章一个理,光有辞藻堆不出好文字,得贴着生活的道理慢慢打磨。
生炒鸡。
也是在那家大酒店,我捡着了生炒鸭的新门道。以前我做这菜,向来用料酒去膻增香,可那天见后厨师傅抓着啤酒往锅里倒,金黄酒液裹着鸭肉滋滋响,香气比寻常做法浓了好几倍。偷尝一口才惊觉,啤酒的麦芽香中和了鸭腥,还添了层回甘,比料酒的清冽多了几分醇厚。代班结束回自己店,我立刻试着改良:姜片爆香、鸭肉煸油,八角桂皮照旧放,料酒换成啤酒,唯独没丢灵魂香料白芷。新炒的鸭块外皮焦香、内里鲜嫩,啤酒香钻进肉缝,又缠上白芷的药香,解腻又提鲜。这菜一推出就被老主顾抢着点,如今早成了店里的“抢销菜”。
烤梭子蟹。
这就像文章的“独特”,总得有自己的“独家配料”。我写东西偏爱往烟火气里钻,不写遥不可及的风光,只写清晨自己为家人煮菜,写回味母亲的味道,这些细碎日常,就是我文字里的“啤酒”和“白芷”,或许不够精致,却带着独一份的真实。就像邱老师的文章,能从川端康成的海棠花写到凌晨扫街的环卫工人,从梵高画向日葵的执着落到早摊点冒热气的包子,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交融,全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椒盐猪手。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评菜如此,赏文也一样。有人爱宴席上的山珍海味,觉得摆盘精致、用料金贵才是好菜;我却偏爱巷口小馆的家常味,一把青菜、两块豆腐炒得入味就够满足。文章也是这般,有人沉迷辞藻华丽的长句,我却独爱能共情的文字——读邱老师写年轻人凌晨抓“电子鹅”的迷茫,会想起自家孩子抱手机熬夜的模样;读她写早摊师傅蒸包子的踏实,会想起自己围着灶台煲汤的时光。这些文字没讲大道理,却像有人坐在对面拉家常,把心里的暖与念说得分明。
小梅鱼烧黄豆芽。
说到底,做菜和写文,都是与生活打交道的法子。我在灶火前调味,是想把日子炖得有滋有味;邱老师在笔墨间铺陈,是想把生活的温度递到更多人心里。而当年代班的经历更让我明白,“活到老学到老”从不是空话:学大酒店的烹饪巧思,能让老菜焕新颜;读邱老师这样的好文章,能让笔墨沾烟火。不管是筷子尖的一口鲜,还是书页间的一段暖,只要藏着对生活的热乎劲儿,就都是值得细品的好时光。往后我也想把灶台上的烟火、舌尖上的滋味,慢慢挪进文字里——或许写得不精巧,但只要有人读着想起自家厨房,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