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以前总觉得东坡肉就是道普通的红烧肉,肥腻腻的,配米饭挺香。直到去年去黄州逛了趟东坡雪堂,听当地老人唠起往事,才知道那碗肉里藏着多少委屈。
1080 年的大年初一,苏轼估计是啃不上肉的。刚从乌台大狱爬出来,戴着罪臣的帽子,被人押着往黄州赶。汴京的年味还没散,他已经住进了江边的破禅院,跟着和尚吃斋饭。你别说,这落差真够狠的 —— 前几年还是仁宗眼里能当宰相的人才,欧阳修都要给他让路,如今却成了 “不得签书公事” 的团练副使,说白了就是被监视的犯人。
后来苏辙把家眷接来,禅院住不下,一家子挤到废弃的临皋亭。日子穷得叮当响,苏轼自己定了规矩,每月初把钱分成三十串挂梁上,每天只敢取一串。我想象过那场景:雨天漏雨,冬天透风,厨房里破灶烧着湿苇子,噼啪乱响却没多少火苗,锅里煮的全是野菜。这时候要是能闻着点肉香,简直是救命的念想。
黄州这地方倒是猪多,肉价便宜,可那会儿士大夫都爱吃羊肉,没人瞧得上猪肉。苏轼不一样啊,饿极了哪还挑?有回朋友来做客,他顺手炖了锅猪肉,结果下棋下忘了。等想起锅里的肉时,以为肯定焦了,一掀锅盖,香气能飘出半条街。这炖肉的法子就这么传开了:“洗净铛,少着水,柴头罨烟馅不起”,说白了就是小火慢煨,把苦难日子的慢劲儿都炖进去。
其实吧,这肉早年间在徐州就做过。那会儿他治水有功,百姓送酒送肉,他炖了分给大家,叫 “回赠肉”。可黄州的肉,味道肯定不一样。徐州是意气风发的太守,黄州是苟且偷生的罪臣。有次他在江边喝酒,家童都睡熟了,写了句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结果官府连夜派人来查,怕他跑了。你说这日子过得,连吃口肉都得偷偷摸摸。
后来马正卿帮他弄了块东坡的荒地,他扛起锄头当农夫,自号 “东坡居士”。种庄稼累了,炖碗肉犒劳自己。肉炖得软烂,一抿就化,油脂在嘴里散开的时候,大概能暂时忘了 “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 的凄凉吧?他写《猪肉颂》,哪是说肉好吃,分明是给自己打气:就算成了乡野村夫,也能把日子过出点滋味。
黄州人后来给这肉加了冬笋和菠菜,取 “东坡” 的谐音。我在当地馆子吃的时候,老板说这叫 “有头有尾”。想想也是,苏轼在黄州待了四年,从 “死灰吹不起” 的绝望,到写出《寒食帖》的沉郁,再到后来 “一蓑烟雨任平生” 的豁达,这碗肉陪着他熬过来了。
现在餐馆里的东坡肉做得精致,装在砂锅里,配着雕花。可我总觉得,不如想象中苏轼炖的那锅香。没有山珍海味,没有精致调料,就靠慢火慢慢熬,把委屈、孤独、不甘,都熬成入口即化的温柔。真的,有时候食物这东西就是这样,吃的不是味道,是当时的心境。
上次在东坡雪堂,看到墙上刻着 “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旁边就是《猪肉颂》的拓片。一悲一喜,都在这方寸之地。出门的时候买了块真空包装的东坡肉,吃着有点甜,突然就懂了:人生哪不是这样?把苦涩炖久了,总能熬出点回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