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爱国
来源: 嵩岳散文茶座
小时候,父爱在我心里,是刚入口的巧克力,微苦中带着甘甜。
父亲是位小学老师,也许是忙碌的缘故吧,待我们总有些严厉。我记得一个中午,不过是淘气弄坏了他为学校买的闹钟,他的手掌竟拍在了我的后脑勺上,委屈得我连午饭都没吃。
不过,这微苦中也有一丝甜蜜。比如,有次我放学回家,见全家人正围坐在大门外吃饭。只听父亲说:“你咋才回来?只剩两碗素饺子了!”听到这话,我有些生气,径直冲进厨房抄起笊篱就往碗里捞,捞了满满的一碗,闷头坐在他们中间吃。可吃着吃着就发现,这一碗不是素馅,竟都是肉馅。抬头看时,大家正望着我在笑。姐姐说:“傻样,我们吃的才是素的,这碗肉饺子,是爹特意给你留的。”那一刻,我的心被融化了。
真正读懂父亲的大爱,是在我念高中以后。报到那天,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父亲撑着伞,背着我的行李陪我去车站。到了学校打开行囊,里面的衣物、被褥竟全是干的。再看父亲,他的后背早已被雨水浸透,水珠顺着衣摆一滴滴往下淌,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那一幕撞进眼里,我的鼻尖猛地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还有高考那天早上,我攥着准考证的手全是汗,心脏像要跳出胸膛。父亲忽然从衣袖里掏出一枝沾着晨露的小花,轻轻递到我鼻尖:“你闻,香不香?” 清甜的香气漫进心脾,顺着呼吸熨帖了神经,连指尖的颤抖都轻了些。如今想来,父亲的爱从不是直白的表达,是藏在干爽行李里的细致,是晨露小花里的温柔,是沉默里的体贴与浪漫,像巧克力般,越嚼越觉醇厚。
后来与父亲聚少离多,他待我竟渐渐没了从前的严厉,只剩下迁就。有次他特意来学校宿舍看我,非要让我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则蜷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守着。等我睡醒时,屋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可我曾那样不懂事,至今想起来都愧疚难当。为了学普通话,我竟偷偷拿他的工资买了录音机—— 那笔钱,是全家人半个月的口粮。晚饭后,父亲走进我的房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买录音机了?” 我没察觉他语气里的沉重,随口应了声 “是”。他没再说话,转身默默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大门 “咣当” 一声巨响,母亲慌慌张张跑进来,声音都带着颤:“你爹被你气坏了,说双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响,出门去了!”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连追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后来才知道,母亲打着手电,在漆黑的河堤上找了许久,才寻回独自徘徊的他。如今每念及那个夜晚,心就像被针扎般疼 —— 那样黑的夜,那样凉的风,我竟让他那样难过。
父亲是个极称职的人。他教的学生,总在全镇考第一;乡邻提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家里五个孩子,他硬生生一个个供着读完了书。可老天偏不遂人愿,在他58 岁那年,就匆匆带他离开了我们。如今他走了快三十年,我总在梦里见到他 —— 还是穿着那件青黑色的中山装,身影依旧挺拔。梦里的我朝着他奔过去,怕他再 “走丢”,拼尽全力喊着 “爹,爹”,可他从不回应。直到猛地惊醒,才惊觉枕边早已湿了一大片,父亲再也不会真的回头了。
我总想问他:爹,您在那边还好吗?日子过得顺意吗?有没有添一件合身的新衣服,还在穿那件洗得泛白的中山装吗?每当这些念头冒出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原来那枚叫 “父爱” 的巧克力,早已融进了我的骨血里。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想起时,依旧甜得让人鼻酸。
作者简介:
程爱国,登封市颍阳镇宋窑村人,大学学历,高中教师,曾任河南经济报周刊记者,曾给河南省法院、省政法委、省农业农村厅等单位写各种新闻稿1万多篇。现任河南人民出版社教育图书编辑中心任责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