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味春秋》
蜀地多雾瘴,自古\"难于上青天\"的栈道那头,却飘来阵阵勾魂摄魄的香气。这香气穿透两千年的光阴,从巴国青铜鼎中升腾而起,在诸葛武侯的军营灶台间流转,最终化作今日街头巷尾的烟火人间。世人皆知川菜辛辣,却不知这麻辣背后,藏着半部华夏饮食的密码。
一、花椒与辣椒这对\"绝代双骄\",原是异域来客。蜀人却将它们驯服得服服帖帖,让西域的胡椒与南美的辣椒,在青瓷碗里结成了生死之交。那花椒的麻,不是简单的刺痛,倒像是千万只蚂蚁在舌尖跳傩戏;辣椒的辣,也不止于灼烧,偏要勾出喉头三分回甘。这滋味,恰似川人骨子里那股子\"明知山有虎\"的倔强。
二、翻看川菜谱系,竟有五千余道菜品,比《本草纲目》记载的药材还多。富贵人家摆得出\"开水白菜\"这般大巧若拙的宴席,贩夫走卒也吃得惯夫妻肺片这等江湖滋味。最妙是那\"宫保鸡丁\",本是丁宝桢总督的家厨所创,如今却成了大洋彼岸中餐馆的镇店之宝,可见美味从不论出身。
三、蜀地庖厨的十八般武艺,能把豆腐雕出肉味,将茄子烹出鱼香。那\"鱼香\"二字最是刁钻,明明无鱼,却偏要你吃出鱼鲜,这倒让我想起某些文人,写风月不必见风月,画山水不必走山水。豆瓣酱在灶台上稳坐中军帐,三十八般烹饪技法如列阵将士,炒爆熘炸各司其职。
四、成都的细雨里总飘着花椒香,锦官城的夜市上,红油抄手与钟水饺在斗法。偏是这般浓墨重彩的滋味,竟引得西洋人趋之若鹜。伦敦佬学着用刀叉吃毛血旺,纽约客把麻婆豆腐拌进沙拉,这场景倒像极了当年胡琴传入中原的模样——最初总是别扭,后来便离不开了。
五、蜀中自古多奇才,连做菜也要做出个道道来。川菜研究院的白大褂们,拿着量杯试管研究祖传秘方,这场景颇有些黑色幽默。但转念一想,若无这等执着,哪来今日\"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盛况?就像那回锅肉,非得回锅二次,才显真章。
吾乡闽地饮食清淡,初尝川味时,喉间如过火炭,腹内似滚油锅。然三巡过后,竟觉这麻辣中有股子痛快,就像听罢一出川剧高腔,虽不懂词句,却被那腔调里的血性所撼。饮食之道,原不必画地为牢。愿诸君既能细品白粥清欢,也敢纵马麻辣江湖,人生百味,方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