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厨房的窗棂,奶奶就已经系着蓝布围裙站在灶台前了。竹筛里摊着昨晚泡好的牛筋面,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白,散发出粮食特有的清甜。这是做辣条的第一道工序,必须用井水浸泡足足十二个时辰,让干硬的面条吸饱水分,变得柔韧却不黏腻。
"卫龙那玩意儿吃着烧心。" 奶奶一边把牛筋面倒进沸水锅,一边慢悠悠地说。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着花,她拿着长柄竹筷轻轻搅动,防止面条粘在锅底。水面很快浮起一层细密的白沫,这是面粉里的杂质,得用小勺仔细撇干净。这个过程不能急,就像奶奶常说的,好味道都是等出来的。
煮到八分熟的面条捞进冷水盆里过凉,指尖插进滑溜溜的面条间反复揉搓,直到每一根都变得筋道弹牙。沥干水分后倒进大瓷盆,开始调配灵魂酱料。奶奶的酱料从不用现成的调味包,花椒是去年秋天在后山摘的,晒干后自己用石臼捣成粉,带着清冽的麻香;辣椒面分两种,粗的来自村口张婶家的菜园,细的是托人从四川带来的二荆条,按三七比例混合,既能保证辣味醇厚,又有颗粒感的嚼头。
最关键的是那碗秘制油料。铁锅烧得冒烟后转小火,倒入自家榨的菜籽油,等到油面平静下来,依次放进姜片、葱段、八角、香叶,还有几瓣掰碎的白蔻。这些香料在热油里滋滋作响,释放出复杂的香气,等到葱段变成焦黄色,就用漏勺小心地捞出来,只留下清亮的香料油。奶奶总说,香料不能炸糊,就像做人不能太急躁,火候得掐得刚刚好。
趁着油还滚烫,哗地一下淋进辣椒面里,瞬间腾起的香气能飘满整个院子。站在门口的小侄女忍不住踮起脚往厨房瞅,鼻尖翕动着,惹得奶奶直乐。油料里还要加一勺熬过的麦芽糖,既能中和辣味,又让酱料多了层温润的回甘。最后撒上盐、少许生抽和一把炒熟的芝麻,酱料就成了琥珀色,黏稠得能拉出细丝。
把酱料倒进面条里拌匀是最让人期待的环节。奶奶戴着老花镜,佝偻着腰用双手翻拌,蓝布围裙上沾了不少红油,像开了几朵艳红的花。面条裹上酱料后渐渐变成诱人的琥珀色,每一根都油光锃亮,却又互不粘连。她拌得格外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直到每一寸面条都均匀地挂上酱料。
最后一步是 "醒辣条"。拌好的辣条装进陶瓮,盖上湿布静置两个时辰,让味道彻底钻进面条的肌理。这段时间里,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东邻的小虎、西家的丫丫,还有远房亲戚家的几个孩子,像小麻雀似的陆续聚在门口,手里攥着空饭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厨房的方向。他们都知道,奶奶做辣条从不限量,只要来就能分到满满一盒。
等到揭开陶瓮盖子的那一刻,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浓郁的香辣裹着粮食的甜,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麻,构成了让人无法抗拒的味道。不同于卫龙那种直冲脑门的工业辣味,奶奶的辣条辣得温润,香得绵长,带着阳光和土地的气息。
装辣条的容器也颇有讲究,得用粗陶碗或者玻璃罐,绝对不能用塑料盒。奶奶说塑料会败了味道,就像人心不能被杂物玷污。孩子们排着队领辣条,小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有的是搪瓷缸,有的是玻璃药瓶,还有的用洗净的罐头盒。奶奶给每个孩子都舀得冒尖,还不忘叮嘱 "慢点吃,别呛着"。
小侄女捧着满满一碗辣条坐在门槛上,吃得嘴唇通红,辣得直伸舌头却舍不得停。她妈妈走过来想夺下碗,被奶奶拦住了:"让娃吃吧,这里面除了盐和辣椒,啥添加剂都没有,吃着放心。" 确实,这辣条里没有防腐剂,没有人工色素,最多放两天就会变味,所以每次只做一小盆,够孩子们吃一天的量。
夕阳西下时,厨房飘出的香味渐渐淡了,竹筛里又开始浸泡新的牛筋面。奶奶坐在院子里择菜,听着隔壁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脸上的皱纹里都盛着满足。在这个被预制食品填满的时代,她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守着最朴素的食材和最传统的手艺,做出了比任何名牌辣条都让人牵念的味道。
那些组团来要辣条的孩子或许不懂什么叫添加剂,他们只是本能地喜欢这带着奶奶体温的味道。而对于我们来说,这辣条里藏着的,是童年,是乡愁,是无论走多远都忘不了的家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