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嗲嗲蹲在老槐树下,俩膝盖上摊着两本卷了边的册子,一本《阿房宫赋》,一本《甲申三百年祭》。秋风扫得槐树叶“沙沙”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正好盖在“族秦者秦也”和“自成以农民起义领袖而终至腐化”的字缝里,倒像给这两页纸打了个共通的补丁。他摸出烟袋锅,在鞋底 “咚咚”磕了磕烟灰,“啪”地划着火柴,烟雾里飘出句糙话:“这俩文儿,说的是一回事 —— 就跟王老板家那漏底的米缸似的,秦朝是装太满晃洒了,大顺是刚装半缸就自己凿了个窟窿。”
读《阿房宫赋》时,张嗲嗲总爱斜眼瞅巷口王老板那栋新楼。杜牧写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王老板就敢在地基还没踩实的时候,往上摞九层;赋里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王老板家媳妇就一天换三套衣裳,洗剩的水直往巷口泼,引得苍蝇“嗡嗡”追着飞,跟片黑云似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张嗲嗲用烟袋锅头点点楼顶上鎏金的大字,“你当老板的住洋楼,能眼睁睁瞅着伙计睡露天地?秦始皇当年要是拎得清这个,阿房宫的火也烧不起来。”他想起博物馆里的秦俑,兵卒脸上的褶子都透着累,“那哪是盖宫殿?是拿百姓的骨头当梁,血汗当灰浆,不出乱子才怪。”
翻到《甲申三百年祭》,张嗲嗲的烟袋锅磕得石桌上“当当”响。“李自成这娃,”他咂着嘴摇头,“刚进北京时还像那么回事,没几天就学官僚摆阔,跟村西头老陈家儿子一个德性 —— 穷的时候啃红薯都香,中回彩票就揣着金戒指打麻将,最后输得连裤衩都得当掉。”书里写农民军把“追赃助饷”变成明抢,张嗲嗲就想起三年自然灾害时,村里地主粮仓都霉了还不肯借粮,最后被饥民抢得精光,蹲草垛上哭。“民心这东西,就像陈婶腌咸菜的坛子,得勤翻着,别捂馊了。李自成倒好,刚尝点甜头儿就把坛子砸了,能不栽跟头?”
风卷着张旧报纸扫过脚边,上头印着某贪官落马的新闻。张嗲嗲捡起来揉成团,塞进烟荷包。“你瞅瞅,”他指着《阿房宫赋》里“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句子,“杜牧和郭沫若这俩先生,是怕咱忘了疼。秦代的砖、明代的瓦,碎的都是一个理 —— 不是别人推的,是自己作的。”他想起巷口新盖的文化站,没贴金砖,没雕花纹,就刷层白灰,可老百姓爱往那钻,因为里头有棋盘,有孩子的书桌,有王婶擦得锃亮的石板地,透着实在。“这才叫过日子,”张嗲嗲把书往怀里一揣,“比阿房宫的虚火、大顺朝的瞎折腾强多了。”
暮色把张嗲嗲的影子拉得老长,烟袋锅里的火星一明一灭,像在数历史里那些没长记性的跟头。远处油条摊的吆喝混着槐树叶响,比阿房宫的“暖响”、北京城里的鼓乐都真切 —— 这才是日子该有的声儿,扎实,热乎,经得住摔打。
作者简介:卢春文,高级工程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文学学士学位。第十一届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从事部队的新闻宣传报道工作,先后在《空军报》《解放军报》《北京晚报》等军内外知名权威杂志和刊物发表、,工作中曾多次荣获军功。代表作《母亲的剪纸信》被拍摄成3集专题片播放。
(编辑: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