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少南(江苏)
国恩裤脚沾着新泥,一头撞进金南的家。嗓门裹着夏风,压不住眼底的雀跃:“金南!西甸子的水洼又有鱼了,快拿你家那只宽沿筐!”
金南正蹲在灶前烧火,烧火棍往旁边一撂,脚跟还踩着后帮就往门外跑。
西甸子离屯子就二里地,是片常年荒着的凹地,一入夏几场雨下来,便积成个半大的水洼。最深处也不过一米,可就是这浅洼,藏着全屯人夏天最实在的盼头。那年代口粮都紧巴,一年到头只有除夕晚上,才能从炖菜里捞着点荤腥;西甸子的鱼,是老天爷赏的“活荤菜”,不用花钱,只凭手快。
俩人跑到水洼边时,早聚了半屯人。董家婶子蹲在水边,裤腿挽到膝盖,柳条筐贴着水皮一抄,手腕轻轻一颠,几条银闪闪的鲫鱼就蹦跶出来,鳞片沾着水光,晃得人眼亮;马家二大爷的粗瓷盆搁在浅水,二十来条鲫鱼、泥鳅拍打着盆底,水花四溅,他蹲在旁边抽旱烟,嘴角还咧着,露出颗缺了的门牙。
金南也急了,把筐往旁边一放,脱了鞋就往水里蹚。凉水顺着脚趾缝往上涨,凉得小腿肚发紧,可心里头像揣了团火。左抄一下是空的,右抄一下只捞着把水草,他不泄气,又往水洼深处挪了挪,忽然,筐底猛地一沉,带着股活物扑腾的劲儿。
“是大鱼!”金南攥着筐沿往上提,嗓子都喊劈了。国恩赶紧凑过来,眼睛瞪得比筐里的鱼还圆:“嗯呐!这得有一两多!够你家娘俩嚼两顿的!”午后的阳光斜照在鱼身上,尾巴在筐里甩着水。
那天傍晚,金南家的烟囱飘出的油香,半个屯子都能闻着。娘把灶火压得小些,猪油在铁锅⾥化了,滋滋冒起细泡,她把鱼逐条摆进去,不一会儿就煎出层金黄的壳,连鱼鳍边缘的细刺,都煎得发酥。
金南捧着粗瓷碗,挑着鱼肉往嘴里送,连带着酥刺一起嚼。鲜味儿从舌尖窜到心口,混着猪油的香,连呼吸都裹着暖融融的油气。他眯着眼,看见娘坐在对面,只夹着碗里的咸菜,却总把煎得最焦的鱼腹往他碗里拨。
后来金南到了城里,馆子里的清蒸鱼、红烧鱼吃了不少,鱼肉嫩得能化在嘴里,调料也配得讲究。可那种裹着灶火烟火气、浸着半大孩子盼头的荤香,像被西甸子的水洼存住了似的,再也没找着过。
钱少南(浓咖啡):江苏无锡人,爱好摄影,现为手机和相机摄影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