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太阳毒得很,光膀子站着都能晒出痱子。一群半大孩子在院子里疯跑,喊叫声能把房梁上的灰震下来。
我蹲在老槐树下啃窝头,就听见 “扑通” 一声闷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抬头一看,坏了 —— 邻家二柱子掉进院子里那口大缸里了。
那缸比我人还高,青灰色的陶土,是前儿个王屠户家借过来腌菜的。二柱子在里头扑腾,水面咕嘟咕嘟冒泡泡,眼看就要没顶。
旁边的孩子都吓傻了,有哭的有喊的,还有往屋里跑想叫大人的。我哪等得及?抄起脚边那块压咸菜的大石头,掂量都没掂量,闭着眼就往缸沿砸。
“哐当 ——” 那声响,现在想起来耳朵还嗡嗡的。缸裂了道大缝,水 “哗哗” 往外流,二柱子抱着块碎陶片,呛得直咳嗽,总算保住了小命。
我正叉着腰喘气呢,鼻子里突然钻进股味儿。不是水腥气,是甜丝丝、咸津津的,混着点发酵的酱香。低头一看,顺着缸缝流出来的哪是什么清水?是浓稠的、暗红色的甜面酱!
当时我脑子 “嗡” 的一下,腿都软了。这酱是我娘攒了三个月的白面,加了二十斤白糖,守着灶台熬了整整两天才成的。平时我连舔勺子都得看娘脸色,这一缸…… 够我蘸着窝头吃一年的!
二柱子还在那儿咳呢,我却盯着地上那滩酱直掉眼泪。流在泥地里的,渗进砖缝里的,还有沾在碎陶片上的,每一滴都像从我心口剜下去的。
后来大人们来了,都夸我聪明,说亏得我反应快。王屠户还拍我后脑勺,说要赔我们家一缸新酱。可他哪知道,那酱里有我娘半夜起来搅的十三次锅,有我偷偷埋进去的三颗话梅核,还有…… 反正不是随便能赔来的。
现在二柱子见了我还总提这事儿,说要不是我,他早成缸底的泥鳅了。可我每次听他说,就忍不住想起那缸甜面酱。真的,那心疼劲儿,比自己掉缸里还难受。
你说这事儿邪乎不?救了人是没错,可那口缸、那缸酱,到现在想起来,我后槽牙都直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