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食谭》
檐角滴落的晨露尚未干透,茶楼蒸笼的白雾已漫过骑楼老街。广东人的一日,往往始于这般烟火氤氲的光景。此地饕客之众,庖厨之精,怕是连《随园食单》也要自叹弗如。今且道些饮食掌故,权作茶余谈资。
其一,茶楼之盛,竟有二万余家。每日寅卯之交,万千食客便如过江之鲫,挤在八仙桌旁\"叹早茶\"。虾饺澄皮透如绡纱,叉烧包裂口含笑,此般景致,倒比那西洋油画更见生气。
其二,烧腊铺子悬着的油光,能照见人影。五十万吨的叉烧烧鸭,在铁钩上晃晃悠悠,将岭南人的脾胃都镀成了蜜色。有老饕言道,看一家茶市高低,先瞧他烧鹅颈项的弧度。
其三,蛇羹铺的铜锅终年冒着白气。百来家专营食肆,将冷血动物烹得比活物还鲜。外乡人见了鳞片便腿软,老广却道\"秋风起,三蛇肥\"。
其四,鱼翅汤的排场,向来是宴席上的压轴戏。十吨金钩银翅沉在青花瓷盅里,倒映着主客的眉眼。只是近年海禁森严,这碗富贵汤渐成了稀罕物。
其五,二百样点心在蒸笼里争奇斗艳。虾饺顶着三褶冠冕,马蹄糕颤若凝脂,连最寻常的肠粉,也要裹着晨光才算合格。点心师傅的巧手,能把四季都包进面皮。
其六,百万海鲜在珠江口吞吐。凌晨三点的黄沙码头,鱼虾的腥气与讨价还价的乡音搅作一团。疍家女的胶靴踏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都是咸的。
其七,五千家煲仔饭铺守着黄昏。腊味油渗进锅巴的脆响,是打工仔最受用的安魂曲。老板掀盖时那\"啫啫\"声,比闹钟更懂饥肠。
其八,两亿瓶凉茶浇不灭岭南的火气。
廿四味苦得皱眉,却让熬夜的喉咙得了救赎。药铺伙计抓一把夏枯草,竟比大夫更知民间热毒。
其九,潮汕师傅捶打牛肉的声响,已传遍五洲。五万吨肉丸在砧板上跳舞,弹牙的劲道里,是客家人迁徙的筋骨。
其十,乳鸽振翅难飞。亿万羽生灵化作琥珀色的脆皮,连骨头都透着卤香。有食客笑言:广州塔的灯光,怕是用鸽油点的。
庖厨之道,最见一方水土性情。广东人吃得精细,活得也通透。愿诸君饮啖之余,莫忘盘中皆有乾坤。生活百味,终要像老火汤般,熬出本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