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节里忆灰豆
若去食堂吃饭,我常会给芃宝买一碗灰豆汤,这曾是我的童年里,最不寻常的一道美食。
有一天下午,芃宝突然一脸嫌弃的告诉我,她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灰豆子,以后别再给她买。孩子一句无心之语,无意间却刺痛到了我。似乎是我历经千帆,为她找到那个失散多年的发小,她却满不在意。
记得我大概8岁的时候,父母第一次带我去县城,在一个路边摊上,奢侈的花了5毛钱,喝了一碗灰黑色的豆子汤,豆子软糯香甜,豆皮很有嚼劲,在那个极度匮乏的年代,这碗豆子汤,唤醒了我所有的味蕾,成为日后我心中美食的代名词。
只是那时候太小,并没有记下这个豆子的名字。后来很多年,我一直都在寻找这个神秘的豆子,似乎是当年一个擦肩而过的发小,没有留下名姓,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那碗灰黑色的豆子汤,居然在很多年里,成了我对富足生活的全部向往。
直到18岁来兰州上大学,才得知这个神奇的美食原来叫灰豆子。它和甜胚子、醪糟汤、牛肉面等,都是兰州最具代表性的小吃了。我再次将它填进嘴里的时候,好像遇见了当年那个在县城街边摊上,目光胆怯,饥肠辘辘,匮乏不已的自己,意味深长到难以言表。
芃宝生在省城兰州,长在兰大校园里,当年对我来说极度稀缺、无法企及的事物,今天在她看来都是寻常。我不确定芃宝长大后,是否有耐心倾听芃爸的这些陈年旧事。于是,借此机会,顺道再分享两个芃爸记忆深处的美食。
我刚记事的那个年纪,全家还住在老家半山腰的窑洞里。每年秋天,我爸爸会把刚成熟的青皮核桃破开,剥掉核桃仁上面的一层黄色皮肤,将白嫩的核桃仁放进捣蒜窝里,散点食盐,锤成细碎的粉末,然后夹在馒头里。那一点儿及其有限的核桃油香味,至今都是我对丰收季节的追忆。父亲去世后,老家的核桃树都被砍伐,再也回不到那个核桃落满一地的秋天。
后来,我去乡镇里读小学,比老家窑洞里的生活略有改善,但能吃上肉的机会依然屈指可数。偶有重要节庆,我爸才会从集市上买些大肉,熬到稀烂之后,剁成肉末,夹在刚出锅的热馒头里,再撒些葱花就是肉夹馍了。那种及其稀缺的美味,让我按捺不住馒头的滚烫,就大口吞咽了下去。我爸在旁边不断的提醒,要细嚼慢咽,防止有骨头渣子。但我完全听不见他的提醒,依然狼吞虎咽个不停。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吃肉已经不再鲜见,还喝到了闻所未闻的牛奶,遗憾的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我乳糖不耐受,至今也无福消受那些眼花缭乱的乳制品。虽然今天物质丰盈,早已不缺吃穿,但我的肠胃还停留在三十多年前,骨子里还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穷鬼。
我总想尝试着,按照父亲当年的做法,把秋天里的核桃捣碎,给稀烂的肉沫撒上葱花,去县城的街边摊找寻灰豆子。不知道是因为我忘记了当年的做法和路途,还是因为已无亲人在身边叮嘱细嚼慢咽,我再也没有找到过,那延绵不绝的味道。
亲爱的芃宝,我原本只是给你讲讲故事,但一不小心总是讲的这么深沉,把每一篇日记都写成了,爸爸给至爱的女儿的遗书。希望你长大后,能在某个散漫阳光的午后,将它轻轻翻开。爸爸的文字绝不歌颂苦难,只是向你呈现那一个真实的年代。
2025.9.23.丰收节
芃爸简介
芃爸是个高校教师,念书时胡乱学过:草学、法学、经济学,工作时胡乱当过:基层干部、工厂雇工、高校教员。当年不学无术,落得一事无成。所写著作与论文,均不足为外人道。高光时刻是博士致谢《可怜无数山》圈粉无数,被置于聚光灯下读了篇《以最卑微的梦》,幸得关注过千万。出版随笔集《活成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