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立宇
瓜子是瓜子,瓜子儿是瓜子儿,两者连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我所说的瓜子,是腌制的块状咸菜,比如腌萝卜、腌芥根,在我老家称为“咸菜瓜子”,简称“瓜子”(此处“子”为轻声)。而瓜子儿,则是嗑着玩、消遣的,属于干果的一种。有一年去江南,在一家酒店吃饭,一个同事嫌菜淡,问服务员有没有瓜子,服务员说有,转身端上一盘瓜子儿来。
我们家乡的孩子,都是吃着瓜子长大的。
秋后,父亲从集上买回一推车萝卜,洗净后投入瓮中,一层萝卜、一层粗盐,末了加进两桶凉开水,最后盖上盖子,压一块砖头。一个多月后,萝卜塌下去两拃多,辣味已无,一头青绿、一头雪白,咸丝丝的,清脆爽口。随着时间的推移,瓜子的颜色越来越深,白的一头不白了,青的一头不青了,通体褐色,皱皱巴巴。
一瓮瓜子吃一年。那时,家家都有瓜子瓮,家家秋后腌瓜子。判断一户人家的大小,外看麦草垛,麦草垛高大,人口就多;内看瓜子瓮,瓜子瓮又高又粗的,人口就多。如果瓜子瓮比坛子大不了多少,这户八成人口少。瓜子瓮长年累月蹲在北屋窗户根下,出门伸手就能拿得到。
女人们料理着一家人的生活,对瓜子瓮的感情最深。婶子大娘们常笑呵呵地说:大人脸,孩子腚,冻不烂的瓜子瓮。瓜子瓮一年到头放在屋外,夏天风吹日晒,冬日天寒地冻,可就是晒不破、冻不烂。
农家冬天就靠瓜子下饭。晌午熬一锅白菜豆腐,就是改善生活的好饭食,而一早一晚,则是窝头、面汤、瓜子。生活讲究的人家,将瓜子切成细条,拌上熟豆油或棉油,香气扑鼻。更讲究的,打上一个鸡蛋,然后上锅蒸。瓜子蒸熟了,上面盖着薄薄一层鸡蛋黄,看着就让人流口水。不讲究的人家,横着切下一块就吃,有的甚至从瓜子瓮里拎出来直接下嘴啃。
读了三年初中,吃了三年瓜子,一周两瓶。周日下午到校,带一瓶;周三下午回家取干粮,再带一瓶。带到学校吃的瓜子比家人吃的讲究一些,起码要上锅炒一下,油水大,有的还往里放鸡蛋。谁的瓜子好,谁的最先吃光。一开饭,大家拿着明晃晃的小钢勺到处乱转,见谁的瓜子油水多,一哄而上,瓜子顷刻见底。一个吃完,再吃第二个。留到最后吃的,肯定是最差的。
吃了半辈子瓜子,一直没吃够。再丰盛的宴席,吃着吃着,还是想找瓜子吃。常去的一家菜馆,有一道菜,薄面饼卷瓜子条,咸丝丝、面嘟嘟、辣齁齁的,很带劲。我的好友董校长,擅做瓜子鱼,把半拃长的鲫鱼投进瓜子瓮,腌透后上锅文火细炖,十分过瘾。
吃瓜子吃出一身瓜子味,淌在血液里,渗进骨髓里,由里向外散发,怎么也去不掉。而冻不烂的瓜子瓮,隔三差五便出现在我梦中。
(作者为史志工作者、东营市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