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结婚,定酒宴拿来菜谱,征求意见,我一句话:需要有鸡。宴席上的鸡放在青花瓷大圆盆,昂头卧在火腿片和香菜中,如同在红土地的草从中展翅欲飞。名曰“凤凰飞天”,鸡外形能做到如此精致,花了不少功夫。但嚼着没韧劲,过度的味精使鸡失去原有的本味。看来五星级酒店也不过如此矣。
小绍兴的三黄鸡是上海名牌小吃。近年来价格一涨再涨,上次我们几个知青聚会在云南路小绍兴鸡味店,要了一斤鸡竟80元。端上席的三黄鸡为求“卖相”在表面刷上麻油,亮晶晶黄澄澄,但咬下去酥软无味,烂得很。其味主要靠所谓秘方配置的调料。
在上海还有名目繁多泰煌鸡、翡翠鸡、振鼎鸡……味道千篇一律,大同小异。
我对鸡情有独钟,要从我在云南勐海勐阿二乡曼短寨插队的一次吃鸡的经历讲起……
1969年,初到傣族寨子,几个月的超量劳作,肚里没有一点油水,特别是水土不服浑身奇痒无比,夜夜很难入睡连上海寄来的消炎药膏也无济于事。实在难忍用盐巴擦,痒是暂时止住,皮肤开始痛、出血流脓,几经折磨病倒了。
午后寂静的山寨,大榕树下的水车,传来阵阵有节奏的椿米声,偶尔几声狗叫,人昏昏欲睡,透过茅草屋顶看着天上一丝蓝蓝的云,躯体仿佛随云彩在天空漂游。住我知青房对面的傣族大嫂送来两根芭蕉,两个鸡蛋。她用傣汉语混杂讲了一通,大概意思问我吃过否、好些否,患病在异乡,她的举动感动得我几乎流泪。
大嫂是妇女主任给人感觉热情、精干、直爽,会讲几句汉语。我们知青有一些困难她总是尽自己能力帮忙,她家有缝纫机,时常帮我们补些衣裤,我也时常送她一些缝纫机线团、小块肥皂、“阿司匹林’药品等,和我们知青关系不错。
病了几天高烧不退口中无味,不想进食拿出珍藏已久上海寄来的大头菜、仅有的一点肉松含在嘴里。昏昏沉沉,朦胧中耳边响起“得”“得”的声音睁眼一看,一只鸡将我放在床边小木箱上的大头菜、肉松吃的所剩无几。要知道当时的一块大头菜,比得上现在一块红烧肉,肉松更珍贵无比。山寨的鸡也许从未吃过这美味佳肴,赶它不走反而雄赳赳气昂昂,扬着头瞪着眼和我对视,浑身油亮发光鸡毛竖起,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我顿时火冒三丈,怒火冲天,鸡也怒发冲冠,这样对峙足有几十秒,说时迟那时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扭,鸡挣扎、扑腾几下便不动弹了。
望着手中的鸡,一阵惊怕,老傣知道了会后果不堪设想,忙把鸡藏在被窝里。连抽了两根七分一包的“春耕”烟。脑子在考虑如何处理这只足有两三斤的大公鸡。毁尸灭迹把鸡埋了,讲老实话舍不得,三思后只有把它消灭在肚子里最稳妥。
我十六七岁了从未杀过鸡,但去毛清除内脏还是懂的。烧了锅水,放了盐,把洗净的鸡煮了几分钟,用现在的话讲“盐水白宰鸡”。一层金黄油花浮在汤上,香气扑鼻,三五分钟整个鸡就下肚了,虽囫囵吞枣,对我来说绝对是世界上最美的佳肴。但吃到鸡头颈带有大头菜味道和几粒谷子。事后想可能没有去鸡胗,把鸡胗里尚未消化的大头菜、谷子一并送进胃里,而鸡汤发红是没有放血。
不知是鸡在胃里起了作用还是惊怕,身上微微发热出汗,如同吃了仙丹妙药,顿时精神了,病好了大半。
傍晚时分,送我芭蕉、鸡蛋的大嫂,在我房四周转嘴里“咯”“咯”叫个不停,我知道她在寻找呼唤她的大公鸡,随着她的叫声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看着她怏怏而归身影,内疚悔恨交织在心头。
四十年过去了,前年回寨子,当年的大嫂如今已是老“咪涛”了,说起当时鸡失踪就说与我有关,在我住的房后小溪中发现鸡毛,何况当天知青就我没有出工,但苦于没有证据。我说当时没有你的这只鸡救我,可能今天也看不到你了,说得大伙哈哈大笑。
在那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在我们知青中发生很多离奇,不可思议的事件。有些处于无奈、有些处于本能。这就是我们知青历史画卷里的浓浓一笔吧。
什么小绍兴的三黄鸡,还有什么振鼎鸡、泰煌鸡、翡翠鸡……味道远远不及我们傣家的土鸡!